见邱宝珠脸色难看,萧游也笑不出来了,他往前凑,“你昨天帮他报什么警了?”
邱宝珠没说。
“你别管他,他不识好歹。”萧游曾经也朝卫樹抛出过橄榄枝,只不过被丢回来了,还被卫樹用橄榄枝狠抽了脸。
他觉得自己算是比较清楚,卫樹这个人没什么品格可言。
邱宝珠笑了下,“我也觉得。”
少年虽然在笑,却只是弯了弯嘴角,并不似平时,笑时连眼睛也如月牙弯弯。
还是受到了影响。
萧游啧了一声,拖着椅子又回到了座位上。
曾铭西在洗手间外面拎着医务室的纸袋候着。
他一看见卫樹走过来,就从袋子里拿出双氧水,拧开。
到卫樹接近跟前时,他正好递过去。
卫樹立在洗手池边,将袖管往上又挽了一截。
他垂着眼,将双氧水往伤口上径直浇下去,眼皮都没颤一下。
透明的消毒水混着血色,息息率率泛起一层红色泡沫,顺着手背蜿蜒至指尖,滴进水池。
“你去找邱宝珠说了什么?”曾铭西靠着墙,“他昨天帮了你,你应该感谢人家才是。”
曾铭西知道卫樹性子冷,人际关系上的处理于他而言,不重要,他也不在乎。
所以曾铭西也没指望卫樹能跟自己讨论讨论人情往来上的事情。
他微扬下巴,“不过我就说他傻,这种事报警,算是坏规矩了,以后找他麻烦的人估计不少。”
“但是我个人觉得吧,你表面上买点东西谢过人家就行了,你管那些找他麻烦的人……有什么必要?“
“你拦下找他麻烦的人,那些人就会把他的账记到你头上,你还嫌你现在的日子不够难过?”
曾铭西一直在不停地说,但卫樹也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卫樹给伤口消了毒,上了药,他放下校服的袖管。
已近夏天,布料轻盈单薄,贴在手臂上,药水很快就在布料上浸出了一层淡淡的颜色。
“事情因我而起,我帮他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卫樹终于开口,“再说了,你觉得他知道怎么应付那些人?”
曾铭西品着卫樹的话,忍俊不禁,“什么那些人?你这口吻倒把那些人说得不是人,邱宝珠才是个人了。”
卫樹牵开嘴角,“随你怎么说。”
邱宝珠在座位上萎靡了一整天。
下午放学后,他让邱翡先回去,他绕了一栋教学楼,找到美术老师们的教室。
“要参加美术生的联考?!”
“你下学期可就高三了啊,你成绩我看了也还行,国内好学校能挑的不多,可国外大学还不是紧着你挑,就算不参加联考,直接到国外学美术也不错呀。可你完全没接触过美术啊,你怎么……”
“我接触过。”少年轻声打断,“我自己私下里自学过。”
“学过哪些?水平如何?”姜赛秋也不跟他磨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来,脚下踢出一张画板,指着桌子上的笔筒,“自己去拿笔,在那儿画,我给你堆件东西。”
说完,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丝巾,叠了几叠。
又给桌面搭上了几本书,丝巾放上去,场外光影直接就透过各处缝隙与丝巾,落在桌子上。
“画吧。”
邱宝珠自己把素描纸放好,取了张凳子,在画架前坐下。
姜赛秋玩着手指,看似没给邱宝珠眼神,免得他紧张,实际上余光一直瞥着他。
起笔胆子大,一点都不含糊,握笔也稳,确实像是学过的。
邱宝珠上一世系统性地学过一年多,后来也画过很多画,虽然大部分都是设计图,但绘图功底都相差无几。
尤其是在卫家的那些日子。
他无法出门,又无事可做,画的画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后来卫樹说天天画画很伤眼睛,他就故意和卫樹作对,再也不起笔,卫樹让他画他都不肯画。
少年画得有些走神,却没影响到手下的动作。
他很快画完,把成品放到了姜赛秋的面前。
姜赛秋忙一把抓过去。
“哟,不错,”她扫上第一眼时就站了起来,“画得很透嘛,线条也一点都不糊,块状分明,我跟他们说了好多遍不要画太圆,他们都不懂,你自学怎么懂得?”
“为什么突然想学画画?对未来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吗?”
姜赛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朝眼前少年抛过去。
邱宝珠低着头,“我想学珠宝设计。”
那是他未完成的梦想。
这一世,卫樹不可能再喜欢他了,他可以放心地全心全意去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珠宝设计?不错,和你的名字很相配嘛。”姜赛秋还在看着手里那张速成的素描。
赶时间能画成这样,十分十分十分不错了。
确实是个好苗子,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你跟何女士说过吗?她知不知道你以后要学珠宝设计呢?你是理科生,何女士说不定对你以后的职业选择早有想法。”
姜赛秋把画放到了抽屉里,“你回去之后和何女士说一声,她若是同意,你让她给我来个电话。”
邱宝珠点了下头,他心底雀跃,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一双绿盈盈的眼睛出卖了他。
“如果何女士不同意,你也让她给我来电,可以吗?”姜赛秋最后忍不住补充道。
“好的,谢谢姜老师。”
少年带上门,面向教学楼正对面的西沉红日。
何英洁不会不同意,她现在还是那样爱自己。
-
一天之中白日的最后时段,遁逃得无比快。
邱宝珠循着教学楼的旋转阶梯下了楼,出学校时,天已经变成了蟹壳青。
校门口万年青树旁。
几个穿着济才中学校服的男生在那儿勾肩搭背地推搡嬉闹,看起来也像是和邱宝珠一样离开学校的时间比较晚,又像是在等人。
天黑蒙蒙的,每走一步,天的颜色就要更暗一分。
邱宝珠走到路口,发现那几个人走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他略微睨了他们半眼,才发觉他们几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像高中生。
他们瞧着已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浑身气息都透露着强装出来的松弛,一边嬉笑一边警惕着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眼底的神情就更不像济才的学生,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
邱宝珠在卫樹手底下讨了近十年的生活,论察言观色,他不比潘胜安差。
再加上,这几个人看似散漫却紧跟着自己,让邱宝珠敏锐地感到了不适。
少年低头看着跑道,他缓慢地将单肩挂着的书包换成双肩,不露痕迹地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他拔腿就跑。
身后那几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少年身影都见不着了时,为首的男生大骂一句“小杂种”,吆喝着,追了上去。
邱宝珠跑得很快,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他都不敢停。
放学时间也是下班时间,道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堵在路口的车焦急地按着喇叭,像是在为少年吹响号角。
空气中已经出现夏天特有的热浪了。
邱宝珠很快就汗流浃背,他本想边跑边掏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那几个本来被甩掉的人却跟了上来,追来逐去他们最擅长。
眼前一个老太太忽的被花坛里跳出来的人推了一把。
老太太刚瞪眼想骂人,一回头看见凶神恶煞的一张脸,往旁边让了让,只低骂了句“没宁教的”。
邱宝珠被从花坛里钻出来的男生吓得停在原地,他慢慢往后退。
“跑什么?”
邱宝珠的后背,撞上人,他没回头,只闻着那股陌生又凶残的味道,便清楚自己被前后夹击了。
“我们又不打你,只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就是,看把你吓得。”
面前男生动手给邱宝珠抹掉了额间上的一滴汗,忽的一惊,指着邱宝珠,“哦豁,还是个绿眼睛!”
邱宝珠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他皱眉头后把头往后仰,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
“嫌什么呢你?”语气里的不耐烦让少年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基本没有人这么跟邱宝珠说过话。
“走吧走吧,跟我们走一趟,我们又不吃人。”说着话的男生叫王波,他勾住邱宝珠的脖子,表面上看起来笑嘻嘻的,手中动作却不由分说。
邱宝珠几乎是被拖着在往前走,他嘴被半捂着,路上的人哪怕觉得他们这么挨着走挺奇怪,可一看都穿着同一所中学的校服,只估计是在玩闹,没想到别处去。
少年被推到一辆面包车上面,那干硬发黑的座位散发出常年未曾清洗的酸腐味。
邱宝珠蹙着眉,挺着背。
之前推他一把的男生又推了他一把,看少年摔到座位上,他用自己的鸡喉咙讥讽,“都什么时候了,你再嫌一个试试呢。”
邱宝珠眼神淡淡的,“你不觉得绑架我的话,用卡宴或者法拉利更合适吗?”
“……”
王波在一旁笑出了声。
他看起来不过大学生年纪,长相英气,没其他几个看起来凶狠。
“你信不信我抽你?”但他一开口便是如此直接粗鲁的。
邱宝珠看向窗户外面,面包车启动后哐当哐当往前。
咔嚓一声,副驾驶的黑皮男点燃了一支烟。
没人说话,白色的烟丝飘到后座,从浓变淡。
邱宝珠动了下眼,看向王波,“我不喜欢烟味。”
王波本来不耐烦,一扭头看见少年脸色没了之前的血色,“诶呀,你行。”
他接到的工作是把人带到桃叶子酒吧,有人想和少年聊聊,他听说过有些娇气的这也过敏那也过敏,他倒不能让人在半道上死了,忙朝副驾驶踹出一脚,“别抽了。”
黑皮男没说什么,不忿地看了邱宝珠一眼。
他掐灭烟的同时,还阴不唧唧地吐槽道:“这是绑架?这难道不是请了个祖宗过去?”
路并不是崎岖不平的,只是这车实在虚弱不堪,面包车一路颠簸着到了酒吧一条街。
不用再伪装同行,他们露出平时工作时的凶狠无情,他们力气奇大,技巧得宜。
邱宝珠直接被从车里拎了下来。
昨天晚上那美女酒吧老板此刻正坐在店门口,她穿一袭火红的长裙,长裙被风吹动,她变成一簇摇曳的火苗。
认出邱宝珠,她略一挑眉,“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哦。”
王波按着邱宝珠的肩膀,低眉,“姐,华哥让请来的,不喝酒,就坐坐。”
邱宝珠显得低眉顺眼。
曾明贤靠在椅子里,“我说了,未成年不许进出酒吧。你们要聊,别在我店里,惹了事,警察又得把我店里翻个底朝天。”
她说完后,将眼睛闭上。
王波咬牙,“行。”
他回头看着黑皮男,“给华哥打电话。”
邱宝珠被推进了另一家酒吧,门面窄小,可一推开门,又是另一个世界了。
室内红与黑的红晕如血色与黑夜混杂,威士忌的木桶味道显出室内装潢的暗沉陈朽,五颜六色的特调鸡尾酒光是闻到就就冲得让人胃中不适,甜口的骗子酒从始至终地发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烟雾弹。
在不少客人的注目下,穿着校服的邱宝珠被推着往前走,穿过大厅,来到色调更加昏红的走廊。
邱宝珠知道他们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不然他得不到这样的“礼遇”。
等待他的估计是一根麻袋和十几闷棍,然后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到酒吧来。
继续往里走,右侧一扇门忽然打开,里头的喧哗声海啸般席卷出来,烟味和汗味被酒精提酿得更浓烈。
暗红的光芒铺射到了邱宝珠脚下,里面一串轻轻重重的脚步声临近。
王波停下了,他讥笑了一声。
邱宝珠校服的后领无缘无故被拽紧,他被坚硬的指骨抵着昂起了头,王波摇晃着他,“卫樹,看看,认识吗?”
邱宝珠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卫樹,还是在自己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咬紧了腮帮子,被这群不是善类的人挤得喘不过来气。
这又是凭什么?
邱宝珠剧烈挣扎一起,他反手一耳光响亮地甩在了王波脸上。
王波完全没想到这个打从一开始就温顺得不得了的小崽子会忽然张口咬人,他丢开对方,哭笑不得,“你小子……”
虽是笑着的,但眼底分明有着逐渐蓄积而起的怒气。
“隔远了,看不清,”卫樹终于开口,他攲斜着黑色墙壁,“你走近点我看看。”
邱宝珠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刚与眼前的人划清界限,对方插在裤兜里的手顿时就抽拿了出来。
邱宝珠汗涔涔的后颈被一把捏住。
卫樹把人拖到跟前,细细端详着,邱宝珠绿幽幽的眼珠一瞬不瞬,迎着卫樹的打量。
卫樹的眼裂比许多人都要更长,睫根如点漆,眼窝深度恰到好处,深邃的是溺在一双修长凤目里的褐色瞳孔。
他贴着邱宝珠后颈的掌心很热,互相潮热着彼此。
邱宝珠在反抗,可惜不得其法。
他也弄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带来这里。
他完全不懂,没有卫樹参与的,完全由他自己做主的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怎么?认识吗?”王波在后面问道。
“再看看。”卫樹简短回道。
他抽拿出另一只手,捏住邱宝珠的下巴,偏向左,偏向右,朝向自己。
“我不认识他。”邱宝珠咬牙切齿地抢先开口。
卫樹搭着邱宝珠后颈的指节不露痕迹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