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聆月为了拍戏,去过国外。
有一部电影讲的是十九世纪中叶,华人淘金的故事,所以取景地有一部分在美国。
她盯着照片上的男人,非常笃定:“旧金山。三年前,他女朋友是华裔,在另外一个剧组拍戏,他去剧组探班的时候我见过他。不过……岁数好像对不上。”
照片上的时间是十九年前,新婚的男人看着二十几岁了,到现在的话起码四十多了。
而楚聆月见过的那个,不过三十多岁。
确实对不上。
但是!这也长得太像了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十九年前的照相技术不太先进,跟真人有一些偏差,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巧合。
楚聆月拿不准,把照片递给了梁欣欣。
梁欣欣随便擦了擦头发,毛巾搭在肩上,坐下细细打量。
很遗憾,照片上的男人肯定不是她梦到的那个。
梦里的那个男人特别高,估计得有一米九以上。
而照片上的这个,根据周围的路灯柱子推测,估计一米八多点。
那她梦到的是谁?
真奇怪。
至于照片上的女人……
真的跟她很像很像,尤其是鼻子和嘴巴,难怪大舅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梁欣欣又看了眼梁知微。
眼睛是挺像的,脸型不太像。
梁知微有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丰腴感,圆脸,双下巴,身上也肉肉的,也许瘦下来会有五六分相似。
而照片上的女人,身量纤纤,清瘦温婉,非常知性的一个新时代女性。
剪的齐耳短发,穿的是列宁装。
两人身后是政府大楼,还特地露出了上面的国徽。
看那亲昵的姿态,应该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夫妻。
那她应该是爱情的结晶,不应该被爸爸弃之不顾呀!
她想不通,心里像是塞满了黄连,又苦又涩。
不禁红了眼眶。
她把照片扣在怀里,颤声请求:“姨妈,可以把照片给我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爸妈……”
梁知微激动不已,赶紧抱了抱她:“给你给你!还好我做了塑封,不然这么多年照片应该坏了。”
梁欣欣听不懂。
不过没关系,哪怕这个姨妈别有用心,起码姨妈保留了爸妈的照片。
她很感激,问道:“你跟我妈妈感情好吗?”
“好啊!你外公外婆一共六个孩子,前头四个都是儿子,我跟你妈虽然差了好几岁,可是我们小时候都睡一张床。我还给她梳辫子呢!”梁知微很开心,外甥女肯亲近她真是太好了。
也许老爷子会看在欣欣的份上,也给她留点遗产。
她的喜悦不加掩饰,梁欣欣都看出来了。
不是纯粹的因为亲情,而是掺杂了利益算计。
不过没关系,就冲这张照片,她可以当做不知道。
她缓了缓,平复了一下心情,直起身来:“姨妈,我困了。”
“好,那你快去洗澡。”梁知微肩膀上都湿了,不知道是外甥女头发上的水还是掉的眼泪。
没关系,都一样。
她的晚年有着落了!
等她走后,楚聆月张了张嘴,想劝劝梁欣欣,可她看着坐在床前一遍遍抚摸着照片的梁欣欣,于心不忍。
索性出去了:“我给美国的朋友打个电话问问那个人是谁。你先洗澡,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嗯,谢谢你阿月姐姐。”梁欣欣把照片藏在枕头下面,心满意足地洗澡去。
出来的时候,许美荷特地拿着一条钻石项链,过来献殷勤:“欣欣,你姨妈说你不喜欢这条?”
梁欣欣摇了摇头,不懂,不要。
许美荷有些失望,又把自己身上的耳环手镯往下摘。
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新人生,想要努力讨好这位表小姐。
可惜梁欣欣根本不知道她的芯子换人了。
只觉得她讨厌。
不过狐狸精特地提过许美荷……
算了,给她两分好脸色吧。
梁欣欣把首饰还给许美荷:“三舅妈,不用给我这些,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啊,好的,好的,你睡!”久贫乍富的穷女人不敢得罪金贵的梁家表小姐,赶紧出去了。
梁欣欣不懂她怎么了,明天再问狐狸精吧。
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有些不适应。
好软好弹的床,起身用力往下压了压,好像有弹簧?
可怜她从小到大睡的都是农家人自己胡乱拼凑的板子床,连木料都不整齐,哪里睡过这么香香软软又有弹性的大床。
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楚聆月回来的时候,梁欣欣正拿着照片发呆。
楚聆月有些心疼:“欣欣,你爸妈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
不问还好,一问,梁欣欣就红了眼眶。
楚聆月赶紧抱着她:“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问了,睡吧。”
梁欣欣没有埋怨楚聆月,她只是委屈。
如果她有爸爸妈妈,就不用被人欺负,也不用自己在路上颠沛流离,来到一个陌生的异乡,寄人篱下。
更不用被三舅妈在医院吓唬,被二舅妈在老宅里针对……
不用对着陌生的好心姐姐掉眼泪。
她这一哭,简直肝肠寸断。
哭着哭着想到狐狸精的话,她哭了他会心绞痛,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委屈又隐忍的样子,实在是让楚聆月惊呆了。
她也才十九岁,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要不是童星出身,需要经常代入角色体验生活,大概她都体会不到欣欣身上这种汹涌的感情。
毫无疑问,欣欣的十八年人生一定非常不容易,以至于连眼泪都要憋住。
大概是从小看人眼色的缘故?
楚聆月心疼坏了,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打:“别怕,有什么事我会陪着你。我没有妹妹,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梁欣欣轻轻地嗯了一声,就这么趴在陌生姐姐的怀里,在茉莉花的清香里,沉沉睡去。
而同一时间,中环小公寓。
楚唯征心口难受,以至于睡梦中的他不禁紧锁眉头。
好在,那种绞痛窒息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他的眉头自然舒展开来。
第二天,梁欣欣很早就起来了。
由着楚聆月帮她挑选衣服,都是昨晚大舅让人新买的。
穿戴整齐,又拿了一个米色的真皮手包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等会去医院你拿这个。”
梁欣欣点点头,下楼吃饭。
梁国兴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梁欣欣在他右侧。
等他发了话,所有人才动起了餐具,叮叮咣咣,没有人声。
三世同堂,几十口人,她光是看一眼都觉得头晕。
这还不算那些小老婆和他们的孩子。
粗略估算一下,整个梁家起码有上百口人。
幸亏好心的嫂子让阿月来陪她。
不然她肯定没有现在从容。
吃饭的规矩挺大,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都很讲究。
她不想露怯,会特地慢半拍,看别人怎么做,她照着学就是。
大太太昨天受了伤,没来吃饭。
二太太看梁欣欣不爽,眼刀子嗖嗖的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三太太倒是笑呵呵的,一个劲用公筷帮她夹菜。
四太太似乎人淡如菊,什么也不关心,只喜欢吃。
梁知微则特地坐在了梁欣欣附近,以示亲近。
至于另外三个舅舅,只回来了一个三舅,梁欣欣打了声招呼,低头吃饭。
梁国兴吃得很快,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起身叮嘱楚聆月:“阿月,你让欣欣慢点吃,别着急,我去车里等她,等下一起去医院看她外公。”
“好的梁伯伯。”楚聆月点点头,吃不惯梁家的中式早餐,随便来了几口,填一填肚子。
梁国兴一走,餐厅就热闹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像个菜市场。
原来只有大舅在的时候才会严肃安静啊。
梁欣欣赶紧吃。
斜对面冷不丁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吃这么慢,是没尝过好的,害怕噎死吗?”
梁欣欣都不用抬头,猜也知道是二太太。
一旁的四太太自顾自吃自己的,没理。
许美荷赶紧打圆场:“怎么会呢二嫂,欣欣这叫文雅!”
“你懂个屁!”二太太一想到自己看上的产业要被老爷子分给梁欣欣,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许美荷身体里的女鬼是底层出身,一眼看出来二太太的敌意来自利益冲突。
索性挖苦道:“我是不懂,可你冲一个孩子发火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找老爷子说啊!”
二太太以前跟她关系不错,没想到她忽然帮着梁欣欣说话,气得跟她对骂起来。
梁欣欣也不理,赶紧吃完,擦擦嘴,叫上楚聆月,转身离去。
梁知微也吃完了,她巴不得这几个嫂子全都吵起来,这样她能捡点肉汤喝喝,说不定还能有点肉渣吃呢。
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二太太不放心,生怕老爷子要给梁欣欣家产,赶紧催她儿子去看看。
梁宥旻却没理,吃完饭自顾自上班去了。
无奈,二太太只好给她娘家兄弟打了个电话,商量奸计。
最终发狠道:“实在不行,弄死他们!”
“姐,你想要我怎么弄?”
“给梁国兴的车子做手脚,让他们全都去死!”
对面赶紧应下:“好,我现在去医院。”
*
病房里,年迈的梁阿公正在跟护工闹脾气。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想回家,死也要死在家里。
护工只能哄着。
正闹着,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面容娇俏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穿着一身柳黄色府绸连衣裙,衬得她肤如凝脂。
外面披一件杏色呢子风衣,踩一双米色圆头小皮鞋。
挽着手袋,逆着光,安静地站在门边。
伤心欲绝的梁阿公,忽然安静了下来,眯着眼,细细打量。
等他看清女孩的长相,混浊的眼睛立马闪亮起来,兴奋地喊道:“阿韫!阿韫是你吗?你肯回来看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