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专住了一周后,大川亮已经有点喜欢上了这样的环境。
当然不是指在摄像头面前如厕或者像木乃伊一样睡觉这种事。
他的意思是,经由每晚的谈话和倾诉,他似乎对自己有了更加深刻和准确的了解:
他,大川亮,大概天生就是一个坏得无可救药的家伙。
他可以残忍地杀害同僚、伪造文件,也可以用普通人作为挡箭牌掩盖自己和诅咒师勾结的事实。
尽管以上这些事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没能找到相应的记忆,但他不仅有做这些事的动机,而且很可能从骨子里就是想要这么做的。
姬野小姐作为一名辅助监督,确实优秀地尽到了她的责任。
她用无限的耐心和倾听,帮他发现了自己的作案动机和犯罪事实。
在她用纸笔记录口供的沙沙声里,大川亮如实说出了七个不同版本的经历。
姬野小姐问他:“您把宿傩手指交给了诅咒师,是吗?”
他就如释重负地交待自己和诅咒师团队的秘密交易,以及偷走高专咒物转移到诅咒师一方的邪恶计划。
姬野小姐问他:“您根本没见过特级咒物,也从来没和任何诅咒师交流过,是吗?”
他就声泪俱下地说明自己作为没有太强实力的二级咒术师,根本不会有诅咒师策反他,更何况任务地点是「窗」提前侦查过的,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特级咒物呢?那只是他为了增加自己在总监部的分量、骗取保险而说的谎罢了。
姬野小姐甚至问他:“您有过暗杀咒术总监的计划,对吗?”
大川亮诧异地说:“当然啦,您何必再问呢,这不是我在任务报告里写过好几次的内容吗?”
坐着充当背景板的五条悟不知为何被冰水呛了一下,而姬野小姐只是对他一笑:“没什么,我们继续吧。”
**
五条悟面沉如水地看着几份自相矛盾的口供:“我看不出来他有说谎的迹象。”
“他确实没有。”哈泽尔拉开百叶窗,打开窗户给封闭了好几天的房间通风,“大川亮没有受过训练,因此在摧毁他的意志之后,他会顺着我们的意思说出任何我们需要他说的话,而且是发自内心地。”
“……我是不会把这种东西提交给总监部的。”五条悟说。
哈泽尔看了他片刻后才道:“当然不会交这个了,调查才刚刚开始呢。”
五条悟:“欸。”
五条悟:“你完全没说过啊!”
“你也完全没问过啊?”哈泽尔说。
她往五条悟身边靠了一点,小声逗他:“之前就说过了,有什么好奇的就直接问嘛,又不是不会告诉你。五条先生,偶像包袱太重啦,比如现在看起来就是有点想揍我又不愿意显得你对此很在意的样子。”
五条悟将手搭在哈泽尔肩上,微笑着看向她。
哈泽尔乖觉地改口:“很简单,大川亮在谈话中为他每种行动的可能性都作出了详细的计划和部署。他说他和诅咒师有勾结,那么他们是怎么联系的,多久联系一次,他所认识的诅咒师在对方的集体中是什么地位,他们又用什么样的筹码来拉拢他;如果他要暗杀总监,打算用什么手段,让多少人配合,该怎么避过保镖和监控……类似这样的细节,倘若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只会编造得破绽百出。”
“啊,与此同时,有些想要隐藏的东西也会像常识一样不起眼地出现在他的叙述里。”五条悟说,“就像‘隔着纸窗对话’这种隐藏身份的手段,其实只有老派守旧的总监部上层才会使用,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等级的咒术师都能受到这样的招待。大川这家伙在脑子糊涂时把它套在了诅咒师身上。追求时尚的诅咒师们会哭的哦。”
“嗯……这就是五条先生的工作了。”哈泽尔说,“我完全不懂这些呢。”
“‘完全不懂这些’啊……”五条悟重复了一遍,解开绷带的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道,“说起来,哈泽尔在我面前展现出这种审讯技术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为投诚吗,还是说这其实是一种警告?”
哈泽尔坐在办公桌上看了他几秒才说:“抱歉,都不是。”
五条悟抬眼和她对视,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正散发着“给我解释”的催促意味。
哈泽尔说:“仅仅是被上司交待了过分任务的职场新人为了早点休息所采取的高效手段而已,我就只会这个嘛。更何况这些所谓的‘技术’,五条先生已经几乎全部在我身上用过一遍了。”
五条悟:“哈?”
“用剧烈运动和睡眠剥夺消耗审讯对象的体力和意志,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封闭环境制造恐慌,还有言语威胁和试探,‘我会用「苍」隔着肚皮打烂你的内脏’什么的。”哈泽尔说,“五条先生虽然看起来不懂人心,倒是有非常敏感的狩猎本能啊。”
“不懂人心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啊。”五条悟困惑地嘟哝着,“不,不如说我完全没有制造恐慌、言语威胁的实感,而且你那时候也几乎没什么反应……”
“因为五条先生就像猫一样,每次都在刚要抓到重点的时候就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注意力嘛。”哈泽尔的态度平淡得仿佛被揪出过马脚的不是自己似的,“虽然很快就会再次回到正轨,但那个时间差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如果我是高层的话就会这么遛着你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呢。”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蔚蓝的眼睛里像结了寒冰。
“有结论了吗,大川亮的任务最有可能的实情是哪个?”哈泽尔像是没看到他严肃的表情一样,困倦地托着下巴问。
“……是总监部。”五条悟随手把文件丢在桌子上,“真的有宿傩手指的存在,而且已经被成功回收,但没有交到高专,而是被直接转移到了高层的掌控之下。”
五条悟:“完全无法理解啊。”
哈泽尔摸出在五条悟那里拿的糖果,拆开包装塞进嘴里。最近几日随着体力和脑力消耗的增加,她已经逐渐开始理解甜食的好处。
用这东西来麻痹疲惫的大脑比什么都要好用。
哈泽尔说:“需要我贡献一点微不足道的智力帮忙分析吗?”
“需要。”五条悟果断地说。
“首先,根据五条老师的判断,现场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如果大川亮报告中所说的发现了特级咒物宿傩手指属实,那么被它吸引来的一级咒灵呢?”
“看他对现场战斗情况的描述,确实存在这只乱入的咒灵。我在现场勘察时也发现了相关的咒力残秽。”
五条悟倚在桌子上,眼睫乖顺地垂着,他摘下绷带时长相显小,即使再过几年就要满三十岁,也依然是一副十足的红颜美少年模样。
“那么大川亮双腿的碾压伤是一级咒灵导致的这点?”
“没问题。”
“诅咒师?”
“现场没有使用咒力交战的痕迹,他所供述的被诅咒师团体招揽的过程也相当不切实际,我倾向于不存在。”五条悟说,“以他的实力,没办法做到从那样的情况下生还。但如果把诅咒师这个角色换成总监部派来的其他咒术师,就能说得通了。”
“如此看来,这份报告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实的啊。”哈泽尔说。
“就是这里让我想不通。大费周章地让我们耗费这么久时间得出这个结论,甚至证明根本就是总监部自导自演,只是为了得到让他们丢脸的结果?”
哈泽尔:“如果让五条先生自己处理大川亮呢?”
“我的话……大概根本不会管它,反正夜蛾已经接受失败的结果了。”五条悟说,“或者就无视上面的要求,威胁恐吓,把他揍到重伤再让硝子治疗,总能问出来的。既然敢把这种事情交给我,那么产生任何结果想必都是老橘子们能设想到的。不过没有你在的话,最大的可能性还是交给伊地知吧,他会好好完成该做的调查工作的。”
哈泽尔笑了一下,随后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饿了?”五条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想象着那些老头子的脸,你居然会产生食欲?有点变态了吧哈泽尔!”
“因为新鲜水果很贵啊,”哈泽尔喃喃道,“而且超市卖的水果根本不够甜。”
“言归正传,”哈泽尔喝了口咖啡把糖果残留的甜腻口感压下去,“如果没有五条先生蛮不讲理地把无辜的新人辅助监督拉进这个任务,那么最终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伊地知或者你按照正常程序问出了和任务报告上完全一致的结果,那么幕后之人就相当于把私运特级咒物这件事在‘五条悟’这里过了明路。”
“过了明路是什么意思。”五条悟睁开那双看起来很聪明的眼睛看着她。
哈泽尔:“……阴谋论一点的话,如果将来这件事东窗事发,你中途参与过监督、又留下了任务记录,是可以被他们拿来在上级面前做担保的;更严重的,这些人完全可以把你一起拉下水,让官方把你判定为行动的参与人甚至组织者,当代咒术界精神领袖夺走特级咒物后堂堂反叛应该是个挺有意思的新闻标题吧……”
说着她表情痛苦地捂住脸:“这种事为什么要我告诉你啊,五条先生。你不是大家族出身的吗,显得我在超狂妄地班门弄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