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一直在门外守候,见颜云玦未言一句便大步离去,只觉他的表情甚是古怪。
她走进屋内,轻声问落云:“方才和君上谈了什么?”
落云不知道赵思是否已经知晓,她近日这遭险境是颜云玦一手制造。
她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便只道:“若这毒治不好,还望他允我自由之身,他同意了。”
“那他脸上表情为何是那样的……”赵思顿了顿,良久才想出一个词来,“痛苦?”
痛苦?
为何他会痛苦?
落云回想方才的对话,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能回道:“落云看不清楚,也不太明白。”
“也罢,管他呢。爱生气生气,别把这气撒你头上就好。”
赵思显然还在为他刚才朝落云发火鸣不平。
落云毫无预兆地低头浅笑起来,赵思不免疑惑。
落云敛了面上的笑,双臂交叠朝她福了一礼:“今日多谢赵小姐这般为我着想,为我出头,落云心中感激不尽。”
“这有什么,朋友嘛。”赵思眼眶湿润,也甚是触动,语气却装作轻松的样子,“你那日为了我顶撞罗辅相,我也记着呢。女子能有你如此潇洒气魄,实属难得一见,我甚是欣赏。那时我便觉得,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就算是我把你绑去的罗府?”
“你也是逼不得已嘛,怎能和你置气。”赵思贴心地替她把手塞回被子里,“既是朋友,我们今后便以姓名直接相称可好?你总叫我‘小姐’,怪生分的。我单名只一字,落云姑娘今后称我‘思思’便可。”
“好。”落云又是羞涩,又是激动,“我还是第一次同大家小姐以名相称。”
“那我便是这第一人,荣幸至极。”
“可别这么说,落云身份卑贱,能和赵小……”落云一时叫得顺嘴,连忙生硬地改了称呼,“能和思思姑娘结识,是落云三生有幸。”
“那我们以水代酒,这把子今日就拜下了!”赵思一路蹦着倒了两杯水来,一杯塞进落云手里,“落云,干!”
落云捧着那杯温热的水,手还因为无力而微微颤抖着,却仍旧高举杯子笑道:“干了。”
两人皆仰头饮尽手中的水,笑作一团。
颜云玦带着平儿走进房内,看着床上笑逐颜开的落云,嘴角也不住扬起。
她笑起来的时候,平日里绷紧的眉眼都舒展开来,圆眼眯成一道弯弯的好看的弧度。她该多笑笑,该是一直笑得这么无虑,笑得这么明媚。
落云一晃眼,看到门口站着的白色人影,忙收起脸上的笑,又挂上冷淡自持的表情。赵思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站在门口的颜云玦。
他脸上欣慰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落云是看不清楚,但他这幅欣喜的样子却被赵思尽收眼底。赵思眼睛提溜一转,觉得今日的颜云玦有点不太对劲。
颜云玦上扬的嘴角僵硬地一点一点往下落,直至落回正常的位置,他才轻咳一声,对赵思道:“赵小姐,天色不早了。”
落云和赵思同步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不知何时染上了夕阳的金黄。
“是该回去了,你也得好好静养休息才是。”赵思拿过落云手里的杯子,在一旁放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落云点头,对赵思笑道:“明天见。”
颜云玦眯着眼,看那眼里满含柔情的落云,只疑惑她为何从来就没对他这般笑过。
赵思起身离去,与颜云玦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君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行至门外,颜云玦才道:“赵小姐有何事要说?”
赵思停了脚步,朝颜云玦双臂交叠行了一礼:“思思方才一时心急,出言不逊,冒犯了君上,还请多担待。”
颜云玦摆摆手:“无妨,小事,你也是为她着急。”
赵思直起身,关切问道:“落云这毒,可还有治?”
颜云玦背着手,抬脚继续往前走:“有。过几日等她再恢复些,我便带她去江南拜访用毒神医。”
赵思不疑有他,跟在颜云玦身后道:“君上费心了。思思甚是欣赏落云姑娘身上潇洒坦诚之质,心里已将她视作姐妹。若有用得上思思的地方,君上尽管吩咐。”
“趁着这几日我们还没出发,赵小姐可以多来看看她。”颜云玦想起刚才落云的笑容,眼角嘴角上也染了笑意,“还不曾见她那样笑过。”
“我同落云交谈甚欢,她若是开心,我也欢喜得很。”眼见两人来到了颜府正门,赵思对颜云玦道,“君上留步。”
颜云玦看向门口,来往的人不算少。他停下脚步,侧身看她:“赵小姐慢走,颜某就不送了。”
赵思来颜府时便无遮掩,人多眼杂,加之次数频繁,于是满城都在传言,赵家小姐被辛家二公子负心抛弃后,不知何时已同那位朝三暮四的颜家封君好上了。
这位封君,坊间皆知他相貌俊俏,气质卓然,更别提还是封地之主,位高权重。但他不喜政事,成日花天酒地,纨绔无能,墨城大大小小的花魁舞女,皆与他一同出入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颜云玦虽在外名声不好,但好歹也是个封君。想要同他结亲攀关系的名门,也不在少数。
但他似乎并不急于成亲,也从不和名门望族的小姐往来,搭线的媒婆甚至都踏不进颜府。
现如今,这赵府小姐三天两头便往颜府跑,还没被赶出来,着实叫人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番轶事在墨城议论度极广,自然也传到了罗回翎的耳朵里。
罗回翎刚下朝回来,在马车里听见行人的讨论,心下疑惑,便问那驾车的小厮。
“赵思去颜府做甚?”
“坊间传闻是和那云玦君上心生情愫了。”
赵思瞧着也不像薄情之人,怎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更何况颜云玦处处拈花惹草,并非良人,赵家小姐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不该在男女之情上连栽两个跟头。
难不成,他们私下还有其他往来,有事瞒着他?
罗回翎突然又想起,这几日天天都能在朝上见到颜云玦。平日里这位封君三天打渔两天玩乐,来上朝的频率可没这么高。
这么一想,罗回翎就有点坐不住了,令车夫改道去颜府。
马车绕了些路,来到颜府。但颜云玦还没从宫里回来。
此时的颜云玦,正陪着墨朝新帝逛花园。
虽已入秋,但御花园里仍是花团锦簇,一片生机洋溢。
“你要去祁鸣山?”墨珣文惊讶道,“怎的突然要去祁鸣山,还去如此久?”
颜云玦抱手躬身道:“府上前几日进了刺客,身旁近侍为护我受了毒伤,一时之间难以治愈。瑾瑜听闻祁鸣山有用毒神人,便想去拜访一番,看能否寻得解毒之道。”
墨珣文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个近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颜云玦闪躲着眼神,不敢去看墨珣文,只低头答道:“不过是设个局罢了。”
墨珣文看他表情甚是不自然,心里已有几分猜测,却不戳穿,只装着正经的样子认真地问道:“怎么说?”
“此毒虽罕见难治,可越是稀奇古怪,就越容易找到来路。可以趁此次机会引蛇出洞,揪出背后主使之人;加之府里有人受伤,我便更能名正言顺地四处寻访,打听当年颜府上下中的罕毒是何物。除此之外,还望圣上能帮我个忙。”
“但说无妨。”
“瑾瑜数月未在朝,若有人问起我的去向,恳请圣上不要透露我的真实去向,只说我府中近侍中毒,我前去江南寻药。若有人祁鸣山路上下手,那便是幕后之人。”
“近侍中毒,能让你大费周章跑去江南?”墨珣文话里有话,斜着眼睛看他,“谁信?”
颜云玦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只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答道:“瑾瑜平日没个正形,离朝外出游玩取乐,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墨珣文装着一脸为难的样子,勉强道:“可你也知,我即位不久,正是立威信拉人心的时候。若放任你三五个月游山玩水不归朝,这说得过去吗?”
颜云玦虽知晓墨珣文并不介怀这些,但他也觉此话有理。一朝落人口实,便是众口铄金,于墨珣文百害而无一利。
他叹口气,道:“那便说是我为我所爱之人寻药吧。浪荡纨绔为爱奔走千里,该是立身稳定的美谈。”
墨珣文的好奇藏都藏不住。
若不是因为君臣之隔,两人都能身体力行地“穿同一条裤子”。他也知晓颜家变故,明白颜云玦心中所求,更知晓他将锋芒藏匿所做的努力。
可自到了懂情爱的年纪以来,除去那些莺莺燕燕,他从未见过有除了谢家大小姐以外的女子,能让他费心驻足。
这叫墨珣文怎能不好奇。
他低下声音,神神秘秘的:“这墨城上下谁不知道,你颜云玦流连花丛,朝三暮四。突然就冒出了个‘所爱之人’,总得让朕知道她的来路,朕好看着编编,别坏了你多年伪装,你说是不是?”
“圣上只道不知便是了!”
颜云玦一甩袖子,装着生气的样子看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用眼神交锋之时,心里不坦荡的人总是会先败下阵来。
于是颜云玦输了。
他转头移开目光,嘴角无奈又心虚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你问这么多干嘛。”
“我就想知道是哪家小姐,能让我们瑾瑜如此上心。报上名号,我给你过过目?”
“那你可不认识。”
“哦?我不认识?”墨珣文惊异道,“那想来不是官宦富贵人家……”
念头一闪,墨珣文两眼放光地看他:“真是你府上那位女近侍?”
“不过是觉得她替我挡剑,有愧于她罢了。”颜云玦好不容易敛了嘴角的笑,才敢转回头去看墨珣文。
“你既说那毒罕见,不如我派人去查一查,你也不必冒这个险。”
“不可。”颜云玦紧张地拦下墨珣文,悄声道,“现在我在暗,敌在明。若圣上派人去查,势必会打草惊蛇,我就变成明处之人了。暗中行事总是方便些,避免节外生枝,保险为上。”
墨珣文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小心点。”
“自然,你知道我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