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钱宁为什么一上来就讲了自己去新白马面试的事,她知道妈妈肯定早早把这事“汇报”给了爸爸。与其让钱卓铭以为她是故意藏着掖着做足姿态勾画什么,不如开门见山。钱卓铭喜欢子女有城府,但绝对不会喜欢子女的城府用在算计他头上。
G城八卦媒体热衷于写韩耀耀和陈琪的争斗,写程贝拉如何上位又如何被韩陈联合打压,但这三位实际上都没什么实权。钱卓铭更信任自己的下一代。
已过世的林富惠留下的三个子女中,老大钱永烨和老三钱永靓都已进入董事会。
钱宁十八岁生日时除了收获一匹良驹,还得到了钱卓铭的鼓励和暗示,她若想经商,以后董事会肯定有她的位置。
料想钱卓铭给陈琪的三个孩子也至少留了一个席位。至于程贝拉,以钱卓铭现在的态度,很难看出来他的安排。
钱宁面上笑容依旧,顺着钱卓铭的玩笑话道,“爸爸这样讲也不是不可以。”她讲完笑容渐渐收起,表情变得认真,“我当真认为是一个……”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
钱宁看到爸爸皱了皱眉,她随之扭头望过去。
进来的人是大哥钱永烨。
钱永烨与钱卓铭有三四分像,面容清俊,略瘦,身高183左右,穿一身看不出名贵的淡灰西装,温文尔雅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阴翳狠厉。
因着他形象风流倜傥,未婚时曾是G城媒体笔下最爱的豪门公子,后来娶了同为G城豪门的钢材何家二女儿。婚后生活低调,见报少了许多,媒体提到他主要涉及他的工作。
外人都讲钱永烨最有豪门公子风范,处事不惊,举棋若定。最近十年,卓铭集团由他谈成的大生意不胜枚举。从去年开始,他的职位调任财务总监,从前他负责的不少事都交到了亲妹妹钱永靓手中。
钱永烨的声音磁性十足,脸上笑容亦和煦亲切,“真是阿宁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大哥这么快就听讲了。我刚到。”钱宁浅笑,起了下身。
钱永烨连忙压了压手腕让她坐。
如是兄妹二人互相问候,在大家长面前一派和谐。
钱永烨靠着办公桌,眼睛乜斜桌上的英文报纸,淡淡笑来,“这条新闻我也看到了……”他不紧不慢讲着,“阿宁在伦敦也听讲爸爸想收购豪华酒店,专门回来奉上推荐?好孝顺。但《太阳报》的消息不可信,他们跟G城狗仔队没区别。”
钱宁自然知道《太阳报》并非英国大报,它向来以煽.动性新闻为卖点,又尤其热衷报道名流八卦,所以钱永烨这样讲不无道理。
如果不是狄兰在新年第二日中午突然离开本廷克庄园,如果不是钱宁亲眼见到狄兰的父亲詹米的颓状,如果不是从狄兰口中得知新白马的总经理最近刚辞职,如果不是她在车里听到狄兰接那通电话,钱宁肯定不会做出从伦敦直接飞回G城的决定。
“大哥讲的对。”钱宁沉着接着话,“但是,我猜不出一个月,新白马酒店公开宣布出售的新闻就会出来。”她读本科和做暑期实习时,学过的、经历过的类似案例显示,从消息走漏到公开宣布,最多不过这样的时长。考虑到《太阳报》这条新闻很快就会有英国其他更大更专业的媒体跟进,实际进程应该还会加快。
“为什么?”钱永烨用英文四两拨千斤似的问。
钱宁看向钱永烨精明睿智的眼睛,再对上爸爸投来的颇有兴趣的目光,摊了摊手,“我有内线消息。”
钱永烨这时拿起报纸,莫名问道,“阿宁在英国,有无见到五弟?”
钱宁瞥了瞥大哥,他随意翻看着报纸,似乎就是家常一问。
“有啊。”钱宁轻松回答。
钱永烨抬眼,温温一笑,“你们见到彼此一定很开心。”
“嗯。”钱宁平淡应道。
钱卓铭咳嗽两声,佯装发怒,“阿宁真是长大了,都有内线了,还不告诉爸爸详情。怎么?怕爸爸抢了你的线人?”
“爸爸,阿宁早就不是小女孩,你还把她当小女孩逗。”钱永烨接了钱卓铭的玩笑。父子俩相视,似是已经忘了刚才会上的一点不愉快。
“爸爸不信我?”钱宁看着钱卓铭问。脸上笑容完全收了起来。
其实钱宁已经从钱卓铭话里听出了他对新白马酒店的兴趣。
全世界的著名酒店集团不过十几家。G城能入钱卓铭眼的奢华酒店不过两、三家,皆在二、三十年前开业,如今都已跻身世界豪华酒店前列。另有其他世界著名酒店集团在G城布局,但一来是普通豪华型,二来这些酒店集团有意愿出售股份本身就是既看时机,还看谈判。
钱宁猜想自家集团可能正在跟其中一两家接洽,绝非短期之内能够达成。结合金环中心的高空酒店应该也正在谈判中,时间上不允许太多拖延。那如果新白马酒店真的有意出售,尽快达成这桩生意,钱卓铭一定满意。
此后第一步就是把新白马分店开到G城第一高楼,与钱卓铭瞧得上的那几家争奇斗艳。
“阿宁做事一向谨慎,既然专门飞回来,我当然信。”钱卓铭好言好语跟女儿讲,瞄了瞄长子。
钱永烨放下报纸,“我会问问银舰的人。”
银舰航运是百年老字号,是世界上最大的航运公司之一,创始家族为英国人,延续至今,总部现在在泰国。
卓铭集团持有一部分银舰航运公司股份,当年这宗生意就是钱永烨谈的。这也是为什么钱永烨不太相信《太阳报》的原因,他并未听到任何风声。
钱卓铭看着长子点点头,而后问起钱宁在伦敦的学习和生活,诸如考试怎么样,有无认识男孩子,是否考虑把现在租的公寓买下来等等。
*
G城半湾豪宅,钱家。
这里是钱宁长大的房子,也是她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长大的地方。后者成年后一一搬出。钱永烨和钱永玲婚后都在半湾购宅安家,离此处不远,钱永靓则住在城中的豪华公寓。
钱卓铭一周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住在这里,今日钱宁返回G城,他肯定会宿在这个家中。不过,他临下班又有一个电话会议,此时还未到家。
钱宁坐在沙发上,韩耀耀才打发了家中佣人,正亲自给她捏肩膀,完全不问她需要不需要。
“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听讲你还是先去了集团,究竟什么事,这么着急,快跟妈妈讲一讲。”韩耀耀絮叨着。这时厨房来人端来鸡汤,她连忙松开女儿肩膀接过来,一副要喂钱宁的模样。
钱宁赶忙跳起来,躲到另一个沙发上,嘴里求饶,“妈妈,你这样,我怎么跟你讲正经事?”
“阿宁,妈妈有半年没见你,你何曾离开我这么久过?你大嫂的弟弟啊,在美国波士顿念书,他两个星期回G城一次,有时候一周一次。你应该向他学,不要学舒宜和亨利。你爸爸的飞机又不是不能去接你。”韩耀耀凝眉假意斥责。她四十多岁,模样已有富态,打扮也是豪门富太,漂亮也还是漂亮,嘴里继续讲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还不让我疼女儿了?一听讲你回来,我麻将都不打了。”
能让韩耀耀连麻将都不想打,大约只有涉及她女儿钱宁。
钱宁心中一软,细细给妈妈讲了来龙去脉,并且主动喝鸡汤。
韩耀耀挪了挪位置,坐的离女儿更近一些,给她塞纸巾,“慢点,别烫着。”又言,“这件事你心里可要有数,急不得。……你大哥对你怎么样?”
“还是那样,很客气。”钱宁吹了吹鸡汤。尽量不去想亨利怀疑的事情。
“有没有认识什么男孩子?”韩耀耀一脸关切,小心翼翼地问。
“爸爸也问了,你们好关心我拍拖的事。”钱宁笑了一下,打趣道。
韩耀耀听讲老公也问了,难掩笑容。她看女儿不想谈这件事,也不像谈恋爱了的样子,主动转换了话题。“明早去马场?萨图恩好想你的。”韩耀耀的语气好似女儿还是懵懂少女。
萨图恩是钱宁的纯血马,全体通黑,毛色极有光泽,非常漂亮。
钱宁自小骑马,能跑能跳(盛装舞步),萨图恩正是钱卓铭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当然去。”钱宁想也不想答道。但明天她也还有别的事。
只在G城待了两日,钱宁又飞回伦敦继续上课。
在钱宁离开G城之前,钱卓铭专门告诉她,钱永靓已经找了H行开始跟本廷克家族的投资公司谈酒店收购的事。他不用明着夸四女儿,他知道钱宁明白他就是在告诉她,她所料不错。
一周后,钱宁接到一个她从G城回到伦敦就一直在等的电话。
*
崭新的黑色梅赛德斯在新白马酒店门口停稳,车门被彬彬有礼的门童恭敬地从外面拉开。
钱宁一身黑色职业套装从车里走出,把钥匙给过去。
“钱小姐?”另外一个门童上前,显然练习过这个姓氏的发音。
钱宁微笑颔首。
“另一位钱小姐在拜伦套房等候你,请问我能带你过去吗?”
“谢谢。”
之后,钱宁在新白马的大堂再次见到了格蕾丝。格蕾丝远远就冲她微笑,与两周前相比,更多了一点自然。
另外,钱宁还在前台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是元旦那天跟她同来面试的那个学酒店管理的白人女孩。看来她被聘用了。钱宁朝她笑了笑,她也朝她笑。
拜伦套房与莎士比亚套房同为新白马酒店的顶级套房。钱永靓带卓铭代表团第一次来伦敦与卖方交涉,直接选择了要收购的酒店的著名套房入住,这非常像她的行事风格。她喜亲力亲为,不喜浪费时间。
要说这个效率,比钱宁想的还要高,可能是想赶在某个英国大报正式爆出新白马酒店公开出售的新闻之前。
钱宁接到的电话正是三姐永靓打来的,她告诉钱宁,钱卓铭直接点名要她加入代表团。
这样一来,钱宁之前飞G城的目的就已完全达到。她诚心向父亲表明心迹,有意酒店生意,钱卓铭看来很乐意让她试一试。
拜伦套房外,一个自称钱永靓助理的年轻男人,一见到钱宁就连连为没有亲自去酒店门口接她道歉。
钱宁已经听明白了,这是因为卓铭代表团与卖方的会议已经开始。
她面上讲无事,心里把事情前后梳理了一遍。
前日由G城发给她的传真上,写明的会议时间是周五上午十点半;
昨日她与三姐永靓通电话,她询问她的航班抵达时间后,又确认了一次今早的会议时间;
按照三姐给她的航班抵达时间,代表团应该一个多小时之前才到,三姐婉拒了她去机场接,考虑到新白马酒店会出动最豪华用车去接,她没有必要坚持。
钱宁看了看表,现在还不到十点,她本来是预留了足够的时间与代表团简单碰头的。
她放下手腕时看到,只比她年龄稍大的助理面有尬色,声音也愈发轻了。
他们已经到了拜伦套房的会议厅门口。里面传来G城口音的英文。
助理躬身敲了敲门,连忙退到了一边。
钱宁推门,面带微笑,走进了与现代性完美融合的路易十六风格的会议厅。
“我很抱歉……”
她讲到这里,自然停顿。
她今日是真未想到在这里碰到他。毕竟他非常年轻,还在念大学,而且不是相关专业,一般大家族不会让没有丰厚经验的后代直接参与这种生意。
并且,新闻上讲,瞒着董事会与中东财团初步达成新白马出售计划的正是他的父亲,詹米.本廷克。
狄兰微抬眼,冷漠地看向她。
钱宁的目光已经从容地从狄兰脸上移走,她面上微笑不变,“我不能说我迟到了,相信我,只是一点误会。”
言罢,钱宁看了看这一方端坐正中的三姐钱永靓,给她预留出完美的介绍自己的时间与话口。
“我妹妹,钱宁,她也是这次代表团的成员。”钱永靓带着职业的笑容,稍稍起身,两方连忙都有人配合起身。
钱永靓长的不太像父亲,更像她母亲年轻时,端庄大气。她跟钱宁差不多高,都是165差一点。她今日穿了一套白色的女式西装,蹬一双白亮的高跟鞋,短发齐耳,双耳戴一双有点夸张的珍珠耳环,丝毫不见俗气。无需多言,她是G城媒体的宠儿,被称为卓铭集团最耀眼的明珠。
接着,钱永靓看向对面坐在中间,穿着黑色传统英式三件套订制西装的年轻金发男人,他雕刻的脸上始终带有与实际年龄很不相符的冷峻,绿石一样的眼睛深邃淡漠,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要说,这样的年轻人钱永靓在哈佛的时候也见过一个两个,大约都是与这位年轻绅士相似的出身背景。这种老钱精英后代,trust fund baby,一般不易打交道,也许还非常混蛋。而钱永靓眼前这一位,是超级信托基金宝宝。尽管她自己也是。
超级信托基金宝宝一般分三种。
第一种,衣食无忧,一生享乐,也许败家也许不败家;
第二种,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甚至鄙视自己所在的阶层,拿着最优资源比普通人更容易实现自己的梦想,哪怕他们放弃信托基金;
第三种,从小奉行传统精英主义,在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情况下,依然work hard,play hard,他们的行动力和目标保持一致,他们永远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们往往是家族继承人。
钱永靓知道自己和大哥是第三种,她以前不确定,现在认为四妹钱宁也是第三种。至于狄兰是第几种,她还不能下结论。
“守卫投资公司董事,也是新白马的持有者之一,本廷克先生。”钱永靓向钱宁介绍道。她不知道钱宁是否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詹米.本廷克正是这位年轻人的父亲。
就钱永靓而言,她对于本廷克家族出动的是狄兰.本廷克这件事,颇有些惊讶,这让她很难推测卖方的态度。她能推测到的是,本廷克家族出现了继承权争夺的问题。
而且,这还意味着,狄兰不是普通的“超级信托基金宝宝”。如果他是家族投资公司的董事,那有两件事非常明确:第一,他实际权力不小;第二,他可动用的资金不会比钱永靓少。
狄兰重新瞥向突然闯入会议室的女人。她与他前三次见她,又不一样,精致的黑白配色,从上到下,透着禁欲与职业。另外,脸上还多了职业的假笑。
他忽地起身,绅士地伸手过去,“早上好,钱宁小姐。我们才刚刚开始。”他嗓音低沉,口音高级而充满优越。至于语气音调,礼貌中带着合适的距离。
钱宁握住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跟第一回的触感一样,又有点不一样。她眼里带笑,与狄兰冰冷而肆无忌惮的目光撞上,这一瞬好像炸开了火山岩浆。他像那晚在本廷克庄园的漆黑石道上那样,捏动她的指骨。皮肤摩擦间,又像在莎士比亚套房里,他碰她的下巴、耳朵。
狄兰此刻盯着她的目光像他的握力,带着某种刺穿感。
钱宁知道狄兰生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