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桑弥娅的临时监护人，闻钊收到了附属学校的退学约谈邮件。
学校官方文件上的退学理由是“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不合格科目超过百分之五十，且缺席小假期补考”。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闻钊硬朗的眉紧蹙着，“我知道桑弥娅这孩子，她就算考不过也做不出旷考这么不负责任的事……基金会专员那边有消息吗？”
时晏和也觉得奇怪，“专员的月度跟踪报告都在这里。你看，校内课程全勤，放学后和周末排满了校外补习。只有从这个月开始的小假期，在专员的强烈要求下出去旅行了。”
附属的学制比较特殊，与其他常规学校不同步。
一年内有四个学习周期，由两个月的“在校学习时间”和一个月的“社会实践小假期”组成。每个学期两个月内的考试安排得十分密集，任何一个学期的成绩出现问题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代安娜听着也免不了心焦。
她说：“爱丽丝星使用的教材比首都星落后很多，教学水平也有很大差距。不少科目她都没接触过，需要从零开始学习。附属要求高，考不过不能说明她没有努力，也不代表她没有以后追上进度的能力。”
这个聪明的女孩是习惯于背负责任的，她不是临阵脱逃的人。
“是不是遇到校园霸凌了？欺负她从小地方来，也没有父母……”闻钊脑子里闪过了许多悲观的可能性，“有时差，现在的首都星应该是半夜。等她差不多醒了我打个全息通信了解情况。”
时晏和抬手搭在闻钊后颈，轻柔地揉捏着紧绷的肌肉安抚，嘴上的话却是与动作截然不同的冲动，“大不了我们直接开着星舰冲到附属，给孩子找场子。”
“不至于，真不至于。”闻钊苦笑着摇头，宽厚的手掌覆在对方的手背上，无声地制止此类霸总行为，“我们要相信桑弥娅，等她醒了，我们问问她的意见。”
他们先回复了校方的邮件，表明因为路程问题不能立即赶到首都星，与教务人员约定了稍微晚一些的面谈时间，并请求学校暂时保留桑弥娅的学生身份。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半个小时后，桑弥娅主动发来了全息视频通话。
“对不起，闻总助，我刚刚发现，我可能做了一件让大家失望的事情。”
她没有逃避，选择了直面发生的问题，“事情的经过有些长，简单来说，我并没有收到学校发送的成绩单，他们把我的成绩单错发给了别人，导致我错过了补考。”
来到首都星后，她没有一刻松懈，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附属的其他学生复习只是查漏补缺，但桑弥娅无疑是在女娲补天。
不过这难不倒她，反而让她更加斗志满满，像是饥饿的狼那样吞食大量的新鲜知识。
她知道自己目前的程度大概在及格线上下，碰上本次期末考试题目偏难，估摸着有几科哪怕加上平时分也可能无法过线。
但直到小假期开始，她都没有收到本学期的成绩单邮件。
“是我存在侥幸心理，知道自己学得不够好，不太愿意面对成绩，没收到成绩单和补考通知就以为自己低空飞过了，没有及时向老师询问和确认，我自己也有错。”
真正收到桑弥娅成绩单和补考通知的人，是一个叫做商美芽的同学。她甚至都不是机甲班的学生，而是在艺体特招班学习。
商美芽前后收到了两份不同的成绩单。
在她收到桑弥娅的成绩单，准备向教务处写邮件沟通成绩单发送错误时，自己的成绩单又在几分钟内正确地出现在她的邮箱中。因故，那封写了个开头的报错邮件并没有发出去。
校方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失误，也没有收到学生反馈，便默认桑弥娅和其他学生一样对期末成绩和补考知情。
另一边，商美芽很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生活，精修的照片和精心设计的文案，加上“高颜高智名校女子高中生”的人设，让她收获了许多校内外的关注者。
考试周忙于复习，她有段时间没有更新过。而向来严谨的学校出了这么大的错，是个足够吸睛、有戏剧性的话题。
商美芽立即编辑了图文帖子，将桑弥娅的成绩单和补考通知还有自己高分通过考试的成绩单作为对比，晒到了校内论坛和校外社交媒体平台上。
校外平台她还给两个人的名字打了马赛克盖住、保护隐私，校内论坛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她直接将原件发了上去。
“入学以来，光是补课就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精力，根本没有和同学社交的空闲时间。这么做也是有问题的，我应该主动一点和同学们交流。”
桑弥娅出身边缘星球，和首都星的同学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附属的学生又有不少都是从幼儿园开始一路升上来的，早就形成了固定的朋友圈子，没有接纳新人的空间。
再加上机甲班的学生社交以成绩为核心，且流动性很大，每个学期都有排名靠后的学生转学。所以上位圈的学生不会将自己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下学期就消失的吊车尾身上。
众多因素的影响下，桑弥娅游离在同学关系之外，甚至都不知道有校内论坛的存在。
“专员姐姐要求我去度假，她拜托闻铄姐就带我出去玩。今天，闻铄姐告诉我，学生账号可以注册校内论坛，有很多重要通知都是在论坛发布的。我才知道我有那么多科目都没过……”
全息影像沉默了一会儿，桑弥娅低着头，“对不起。”
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闻钊叹了口气。
“桑弥娅，你受委屈了。”
他如是说。
“你已经很棒了。桑弥娅，不要苛责自己。能看到你这么努力，也有勇气直面拼尽全力之后的不如意，我很为你骄傲的。”
纵使这个女孩再怎样坚强和倔强，也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你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闻钊抬手摸摸她全息影像的头，“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我们桑弥娅好辛苦的，要好好休息的。”
他们无声地陪着她。
她很坚强，哭得很克制、很安静，没多会儿就恢复了帅气的模样。
“你现在还难受吗？”闻钊问。
桑弥娅说：“好多了。”
“没关系的，我们有机会重来的。”闻钊安慰好她的情绪，也在为她想好出路，“附属不行的话，我们就去东校！东校也很好，是我的母校，环境和氛围宽松些，就是臭男人多，女同学少。”
桑弥娅摇摇头，“我还是不想这么早就认输，我想在附属再试一个学期。等下我就给学校写邮件，看看道歉得诚恳些，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补考的机会。”
“等等！”时晏和表情严肃地打断了他们，他学着闻钊的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说，“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邮件箱，最好是有所有校方邮件的那个。”
桑弥娅将邮箱账号和密码发给了时晏和。
“果然。”时晏和滑动光屏，招手让闻钊过来看，“学校的最后一封邮件是假期安全守则和下学期的活动预告，没有任何文件提及‘会谈’。”
在说到“会谈”两个字时，他刻意拖慢了语气，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话音刚落，闻钊便反应过来，猛地抬头与时晏和对视。
——桑弥娅不知道自己被退学了。
“闻铄姐？”桑弥娅突然扭过头，“对不起，我吵醒你了？我不知道酒店洗手间隔音这么差。”
迷迷糊糊的女声传来，“没事，我就起夜嘘个嘘……嗯？你跟我哥聊天呢。”
“老妹儿，你接一下！”闻钊叫住她，“你让桑弥娅把手环给你，让孩子回去休息一下。”
闻铄还困着，不耐烦地拖长了声音，说：“干嘛啊！大半夜不睡觉啊！我先挂了，我要上厕所。”
“别忘了打回来……啧。挂那么着急。”闻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对时晏和吐槽道，“你等着吧，她指定忘，还得我给她打回去。”
两分钟后，闻钊回拨了通话，向闻铄简单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艹他大爷的！”闻铄气得人都精神了，跟闻钊同款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吓人。
闻钊无奈，“你注意点，别当着孩子骂人！”
“邮件给我看一眼。”闻铄骂骂咧咧地翻看邮件，“让我看看现在教务主人是谁……我说的呢，附属也是走下坡路了啊，大爷的，混子关系户也能管教务？”
她眼睛动得飞快，“真是鸡贼。只写了约谈，那就不是直接让退学。”
“你小点声，别让桑弥娅听到，她还不知道。”闻钊都压低了声音。
闻铄完全没听到似的，大骂学校的处理不妥当，“学校为什么不直接找学生交流，先试试帮助学生解决问题呢？越过孩子直接给监护人发通知还吓唬人用‘退学’当标题，不就是瞧不起人、欺负人吗？”
她的大嗓门上通头腔下抵胸腔，与闻钊相似，但明显更清亮、通透，穿透力也升了几个档。
“班主任也有问题。附属的班主任甚至不承担其他教学任务，只负责班务管理。一个机甲班也就十几二十个人，为什么考试成绩下来不跟桑弥娅沟通？不帮着解决问题、不鼓励孩子也就算了，连当面通知补考都做不到？”
闻钊把语音通话的音量调小了些，“你别光骂啊，怎么跟学校沟通让他们通融一下，桑弥娅好……”
“通融？！”闻铄的调值拔高了好几度，“闻钊你给我搞清楚。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他们‘通融’！学生成绩属于个人隐私，泄露违法！他们还得赔偿我们损失呢！”
她转头冲出洗手间，把床上的桑弥娅摇起来，“快，我们写邮件，跟学校掰头了！”
在听到“违法”这个关键词之后，代安娜迅速在星网上搜索相关词条，很快就在星际联盟的政府官网里找到了正规文件里教育类相关法律的描述。
“闻铄她没有说错。”代安娜将光屏递给时晏和，“在首都星，十四岁以上的学生成绩只能发送给学生本人和监护人，十八岁以上直系亲属也要征求本人意见。学校确实是违法了。”
时晏和接过光屏，仔细看了代安娜高亮标记的法条，说：“要是较真，把学校告上法庭，我们也是能胜诉的。”
“但搞成那样桑弥娅就没法在附属上学了。”闻钊说，“她还想再试试的。”
电话那头，桑弥娅的全息影像，正在坐在桌前打字。
“对啊，所以我们邮件威胁，吓唬吓唬他们。”闻铄一手叉腰，一手撑桌面，斜倚着站在那儿释放霸气，“发校长信箱，抄送教务处、宣传部、机甲班管理处、班主任，要学校给我们道歉！”
擅长文书工作和公共关系处理的代安娜也给出切实的指导，“在邮件里附上整理好的证据。录屏、截图，证明你没收到成绩单，学校也没补发邮件。更没有老师与你联络确认成绩和补考事宜。”
“啊，好、好！”桑弥娅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手上已经开始跟上姐姐们的节奏，按照指导收集证据了。
代安娜脑子转得飞快，“直接提出正当的要求他们不一定同意，那就过分点！这样他们就会主动退一步了。要求学校在社媒、论坛、官媒报纸上公开道歉，道歉公告六个月内置顶不能撤。”
她又说：“那个四处传播别人隐私的商美芽，也别放过！她不是喜欢炫耀自己的生活吗？我们要她手写道歉信，还要张贴在学校公告栏上，露脸读道歉信的视频社媒、论坛全都发一遍。她的监护人也要道歉和赔偿！”
“你看看人家！”闻铄对代安娜的调理清晰表示非常满意，又埋怨闻钊，“哥，你怎么变得这么怂了？遇到事儿怎么光想着当逃兵啊！”
闻钊举手投降，脾气好得很，“对，我太怂了，我没用。”
没用的闻总助默默退下，让出全息通话的中心位置，大大的块头跟时晏和挤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大鸟依人地靠在时晏和肩上看戏。
而代安娜显然是越说越上头了，露出了和彭区长极为相似的笑，狐狸似的。
“他们要不赔偿，我们就上价值。定性到首都星示范校霸凌偏远地区学生，破坏星际联盟慈善事业发展，恶意阻碍与时基金会的合作项目，还有诽谤罪、侮辱罪，侵害名誉权、隐私权。”
闻铄补充道：“让教务处在下学期初为你重新弄单独补考，这是应当的。到时候我们努力考个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