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欢捂着头,逐渐缓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撞带来的头晕怎么都消不了,反而还涌上些恶心。
她有些提不起劲来,吼的一声“你敢”,气势也弱了不少。
“打的就是你!”画屏说,“想老娘从小到大,还没吃过嘴巴子,如今倒是叫你这个插了几根毛就想装凤凰的野鸡给扇了,老娘他妈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场面愈发不可控制,秀蝶不敢掺和,在一旁蜷着,不敢上前动手。
画屏给自己越说越气,也顾不上撺掇秀蝶了,自个挥起手就要还苏意欢一巴掌。
苏意欢还没头晕到迟钝,眼见着画屏的手要落下来,忙不迭将妆奁用左边的胳膊夹住,抬起右手来挡。
画屏咬着牙,手不断向下压。
苏意欢却也不是吃素的,与她较劲半天,愣是没叫画屏得逞。
然后猝不及防的,
——“啪!”
画屏抬起了另一只手,给了苏意欢一巴掌。
苏意欢的脸被扇得向旁侧一歪。
画屏狰狞地笑了起来。
此时苏意欢的右手脱力下垂,画屏得了解脱,又抬起手,往反方向扇了苏意欢一巴掌。
萧妍君先前包扎的那坨纱布终于不堪重负掉了下来,伤口砸在刻有雕花的柜子上,滋啦啦往外渗血。
“这一掌,是我替秀蝶那个怂货打的。”画屏道。
秀蝶连连摇头,脸都吓白了。
苏意欢的头抵在柜子边,牙齿咬着软肉,唇绷紧来。
画屏却以为苏意欢是个欺软怕硬的软柿子,一巴掌下去,人就服帖了,挑衅地拍拍她的脸颊,“瞧,这就是我们的英国公夫人,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的,苏、野、鸡!”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画屏的尖叫声遍布整个房间。
苏意欢掰着画屏的手指,将它们反过来,使劲向下拧着。
“这本是一件我问了,你们还回来,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但你们非要说些难听的话讥我,我也没得好给你们留面子的。是,你们是见过荣华富贵,瞧不上我那些嫁妆,那你们有本事别拿,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的穷酸货了!”
苏意欢说,
“就是由着这一点,我便有理由扇你。”
“还有你,你嘴巴最好也给我放干净些,我自然知道你的主子是谁,在这府里,萧楚卿算一个,我也算一个,都不是你可以随意顶撞的。”
苏意欢的话其实留了一半没说完。
她来此处闹,是得了萧楚卿授意的。
苏意欢虽然不知道萧楚卿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萧楚卿也没有提前跟她说过有什么旁的需要注意,她心里却明镜似的通晓一点。
她万不能叫她们把二皇子的名头搬出来。
若是等她们说出来,她还闹,便是不给二皇子面子了。
苏凌就因为在那些皇家面前失仪,被贬了职。
血的教训摆在眼前,苏意欢那时起便知道,皇家将自己的威仪看做是天,不容许任何人冒犯。
苏意欢不通官场那些弯弯绕绕,可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本事和功夫还是有的。
她可没得叫那些人情世故绊倒了苏凌,再来索她苏意欢的命。
*
苏意欢威也示了,仇也报了,东西也拿到了,本来想松了手,直接转头走。
画屏却是个尖酸的暴脾气,仗着自己有依仗便忘了主仆尊卑,拉住苏意欢不许她离开,张牙舞爪地要同她掰扯清算。
后来还是方励来叫了苏意欢,她才得以脱身。
回到书房到时候,苏意欢顶着个糊了血的鸡窝头站在萧楚卿面前,怀里紧紧揣着妆奁,胸膛上下起伏着,咬着唇鼓着脸,又气又委屈的模样。
饶是后头的计谋再重要,萧楚卿也不由得暂时将那些搁置在一旁,“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苏意欢自然而然就答了,“我刚才打架来着。”
“不这样才是怪事了。”
萧楚卿对她的理直气壮无言以对。
不知道萧楚卿默不作声的那段时间里在想什么。
还是苏意欢自己开口打破了僵局,“你说的,叫我只管冲进去,只要拿到我的嫁妆,去打,去闹,全凭我。”
“你叫我偷偷放进去的东西我也塞好了。”
“接下来呢,接下来是要干什么?”
萧楚卿揉了揉眉骨,垂着眼,好像在掂量筹谋什么,久久没有回话。
苏意欢才打完架,气势还没有完全消散,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头晕,她一股脑只想着早点将这件事了结了,她好早点回去躺着休息。
“你可有信得过的人?”
萧楚卿抬起眼,像是有几分犹豫的样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意欢不明所以,还是答了,“湘云,现如今跟在我身边的。”
“好。”萧楚卿说,“那你将你的嫁妆交给她保管吧。”
嗅到不寻常的气息,苏意欢手指抠紧了妆奁,茫然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萧,你……”
萧楚卿无视苏意欢的问题,点了下头,方励见了,从袖口掏出一个瓷瓶,递给苏意欢。
苏意欢一瞥,身形僵住。
“这,这不是我,不对,这不是你先前叫我偷偷塞到她们房间里的东西吗,怎么……怎么这瓷瓶现在又到这里了?”
“这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意欢像是个被点着的炮仗,见不到头的引线滋啦啦地烧,只待萧楚卿的一句回答,便决定她这个炮仗到底是要炸开,还是哑火。
可萧楚卿仍然冷静得像块冰一样,情绪没什么起伏,薄唇轻动两下,又是轻飘飘的语气,“毒药。”
“什什什……什么?”苏意欢脑子转不过弯了,一下也不知道要不要爆开,“你再说一遍。”
萧楚卿:“这是毒药。”
苏意欢:“这毒药拿来干什么的?”
萧楚卿:“给你的。”
苏意欢:“给我做什么?”
萧楚卿:“吃下去。”
苏意欢:“……”
苏意欢这回没有问题了,她知道这毒药她一吃下去,肯定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她两眼一瞪,双腿一软,又坐到了地上。
“当然,你也可以不吃。”萧楚卿说,“方励已经看到了,你前脚出来,画屏后脚就溜出了府,眼见着是往二皇子的府邸里通风报信去了。妍君从前跟你说过她们平日里爱搬弄是非,你也跟她打过照面了,她是个什么脾气,你也见识过。”
“所以……这到头来,你还是想要我死?”苏意欢反应过来了,“如今你这客客气气的,不过是叫我选个死法。”
一个是叫她自己体面地服毒自尽,
一个是等二皇子来了折辱她一顿,再处死。
反正怎么都是个死。
萧楚卿不说话了。
苏意欢气得有些想哭。
她本以为先前萧楚卿那番叫她坐下的态度,算得上好。
更是凭他后来那句,让她只管冲进去拿回自己的嫁妆,打骂撒泼都随她的话,想起萧妍君说萧楚卿绝不会在嫁妆这件事上为难她,便鬼迷心窍地觉得萧楚卿是在为她撑腰,大刀阔斧地闯进去了。
谁知道……
萧楚卿肚子里的计谋,竟是将她逼上一条更狠更绝的不归路。
苏意欢早晨才发誓要改掉哭哭啼啼的毛病,这下又忍不住流了眼泪,身体抽了一下,抱紧自己怀里的盒子。
“我没有那么说过。”
萧楚卿的金尊玉口总算动了动。
“我……我不懂你……我实在是,不懂你。”
苏意欢被他摆了这么一道,已然是心惊胆颤,她头还晕乎着,想不通萧楚卿在谋划什么弯弯绕绕。
更觉得他那一句实在没有分量。
没那么说过有什么用,他也没明确说他不想要她苏意欢的命。
“此一次我不会逼你。”萧楚卿说着,顿了一下。
“你若是信我接下来的筹谋,信我能救你,你便吃下。”
“当然,你若是不信,或是有其它的法子脱困,也可以不吃。”
“你还会……救我?”
有先前那么一道,苏意欢不敢鲁莽了,做出决定之前,小心翼翼地问,盯着萧楚卿的面容,仔细地打量。
“这是你信不信我的事。”
萧楚卿说完,移开了眼。
两道泪痕滑过苏意欢的脸颊,她的心又凉了一截。
她这才发现她根本无法通过萧楚卿那张好看的脸,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先前苏意欢尽可以理解萧楚卿对她的态度。
她不过就是一个被家人冒昧塞来的冲喜夫人嘛,没人会喜欢的。
更别说还是萧楚卿这种丧妻不久,随即重病昏迷,第一次醒来,便被冒冒失失的夫人重重砸了一下的情况。
所以之前苏意欢偷偷在心里发过誓,萧楚卿只要不动辄杀她,苏意欢便觉着自己能客客气气地贴他的冷脸一辈子。
可……
苏意欢现在有些讨厌他。
因为他尽职尽责地守护着他的家人,
因为他不将她苏意欢看做是他的家人,
更没有因为萧妍君和王庆礼对她的喜爱,而爱屋及乌。
苏意欢知道,在这世道上活,对陌生的人总要存有几分戒备。
苏意欢现在却并不想善解人意。
她只想讨厌萧楚卿。
她好讨厌萧楚卿。
“夫人,尽早做选择吧,若是那头的动作快,此时画屏应当已经敲响二皇子府邸的门了。”
苏意欢失态地坐在地上,被迫从逃避怨怼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考虑起萧楚卿给她的选择。
若是她信了他,生和死的机会对半开。
若是不信,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是不是方才吹风受凉,苏意欢的脑袋昏昏沉沉,脊背爬上如游丝般的寒意,再加上眼前的忐忑,苏意欢蜷在地上打起抖来。
苏意欢是想骂人的。
可她现在满腔的怒火烧到外头,只剩下乏力疲惫。
苏意欢沉沉叹了口气,挂着满脸的泪痕,狼狈地挪到门口。
身后,
盯着桌上苏意欢碰都没碰过的瓷瓶,
萧楚卿的目光彻底阴沉了下来,带着隐隐杀气,左手缩紧,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