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有自己的人在一旁给苏意欢撑腰,萧楚卿就算再不悦,也不会太过刁难苏意欢。
虽然王庆利没有明说,苏意欢却也大概明白了这一点,同王庆礼道了声谢,披上狐裘,走回那冰天雪地里。
王庆礼歇下的时间向来比较早,现下挽芳阁已经安静下来了。
四周只剩些落雪的簌簌声。
苏意欢走在其间,顺着灯笼光散布的方向,看着那星点点下落的雪,孤寂无依的感觉瞬间包裹住她。
榴偌也跟了王庆礼半辈子了,见惯了府里的大小事,看着苏意欢讨王庆礼喜欢,眼下又有无法纾解的愁绪,便斗胆多嘴了一句,
“日久见人心,夫人何必早早就这般垂头丧气,尚且有老夫人和小姐为您撑腰呢。”
苏意欢回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如今谁的安慰对她来说,都不过隔靴搔痒一句,她还是感激地冲她笑笑。
走到霁雪轩的时候,苏意欢站在门口,看到书房亮着,她就不敢再往前去了。
正在她忧虑之时,一个丫鬟小跑过来。
苏意欢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不正是她今日出门时,对她视而不见,冲去为萧楚卿请大夫的那位。
丫鬟冲她行了个礼,恭顺得体,“夫人,奴婢乔梨。公爷给您另安排了房间,请随我来。”
苏意欢纳闷地打量了乔梨几眼,不明白她突然之间的和善。
“既然将夫人送到了,我也回去复命了。”榴偌见状,屈膝行礼。
苏意欢知道再耽误不好,冲榴偌点点头,跟乔梨走了。
霁雪轩不算大,乔梨领苏意欢去的是东面的偏房。
进去的时候,里头一应的都已经收拾好了,不需劳动苏意欢自己动手。
这里跟萧楚卿和萧妍君他们住的没法比,但也比苏意欢以往的卧房要整齐宽敞好些。
看了一圈,苏意欢还是很满意的。
“夫人好好歇息吧,奴婢退下了。”
“等等……”
苏意欢叫住她。
乔梨:“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苏意欢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替我谢过公爷。”
乔梨屈膝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苏意欢依旧是怕萧楚卿的,这点并没有变,但如今寄人篱下,在别人手底下讨日子,就不得不机灵几分。
先前她骂的那般难听,萧楚卿还肯给她好好收拾一间房出来,不管他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突然又肯对她好了,但他到底是松了手,给她留了条活路。
既如此,苏意欢觉着自己服个软道个歉的,也不算什么大事。
……
乔梨带着苏意欢的话回了书房。
萧楚卿听了,连眼皮也没抬。
方励倒是觉得有意思的很,一时没忍住,说,“咱们这位新夫人还真新鲜,一给好处,便立马变脸服软,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啪嗒。”
萧楚卿将毛笔往笔架上一放,动静略微大了些。
方励立马知道自己僭越了,弯下腰来,却耐不住好奇,眼神往萧楚卿面上扫过。
本以为整出那番动静,萧楚卿是生气了的,谁承想他脸上居然无波无澜,倒是自己紧张了。
忽而觉着自己这副姿态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方励慢慢直起腰。
萧楚卿开口:“知道了,乔梨你退下,方励,替我研磨。”
方励两步上前,看到砚台里浓稠的墨汁,又确认了一遍萧楚卿现下用的是熟纸没错,纳闷地拿起了墨锭。
*
尽管这一天下来,还有许多奇怪的事情没有想通,晚上熄了灯烛,一裹上被子,苏意欢便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苏意欢是被一道啜泣声闹醒的。
听到这动静的时候,苏意欢还以为自己一瞬回到了嫁人拜堂的那天,回到萧楚卿还没醒过来的时候。
她不必巴巴的热脸贴冷屁股,
也没人对她喊打喊杀,
更没人凶巴巴地问她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于是眼还没睁开,嘴就咧开笑了起来。
然后一道呼声将她思绪拉扯回来。
“意欢!”
苏意欢猛地睁开眼,侧头,看到跪在她床边的女孩,困意消散,立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湘云,你怎么来了?”
湘云哭戚戚地,
“意欢,都是我不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登门问候了,也就是昨日听绣坊里那些碎嘴婆娘说起,我才知道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去你家,可你家府院已经被卖出去了,敲开门,里头已然住了别人,我又替你去找过苏叔叔,可……”
苏意欢提起苏凌就难受,“先不说那些,你怎么来了?”
想到昨日萧楚卿逼问她时的态度,苏意欢紧张起来,她扶住湘云的肩膀,“湘云……你是不是被谁逼来的?”
“有没有人凶你?”
湘云无辜眨了眨眼,哭意瞬间止住,“这倒是没有,我是自个想来的。”
“你想来这处虎狼窝做什么?”苏意欢跳下床,将湘云往门外推,“趁萧楚卿那个阴晴不定的阎王爷没发现你之前,我先将你送出去。”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吗?”湘云说,“这家小姐带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与那位碰过面了。”
苏意欢身躯一僵,将湘云掰正过来,“他没说什么?”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苏意欢停下脚步,疑惑地“啊”了一声。
目光移到外头,思忖片刻,又觉得萧楚卿这个反应也还算正常。
湘云见状,转身握住苏意欢的手。
“意欢,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丫鬟吧,让我好好报恩,月例银子还按之前在你家时那般给,逢年过节,也不必涨,赏我几块糕饼便可以。”
苏意欢犹豫。
湘云便继续,“先前你娘亲生病,家里开销大了,你便以付不起我的工钱为由将我赶走了去,哪怕我不要工钱你都不依。我却是记着你当初阔气为我娘垫付药费的情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要好好报答。”
“从前你的日子难过也就罢了,现在都嫁进英国公府了,也没得缺我那几两银子的忧愁,我就是打定主意要跟你过好日子了,你可别想赶我走。”
湘云挽着苏意欢的手,贴在她身侧。
苏意欢扒拉了一下,她拽得更紧。
苏意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湘云才不像她自己嘴里说的那样,是贪慕富贵来了。
不然从前苏意欢几个月拿不出给湘云的工钱,将她赶走时,她也不会在门口拍门哭得那样厉害,直跪了半天才肯离去。
后来自己在外头进了绣坊做工,又每个月偷偷往苏意欢家里送钱。
湘云大抵是真的以为她在这里受委屈了,想要给她撑腰来了,尽管她这么一位势微力薄,根本无法与这府中的贵人抗衡。
至于湘云口中说的恩情,原不过是苏意欢在家里日子尚过得去时,将自己几个月的花销一并给了湘云,叫她给她娘治病。
虽然后头,湘云的娘还是走了。
苏意欢:“你可想好了,要跟着我。”
湘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我好好同你说一下这府中的人物。”苏意欢也不扭捏,毫不介意地将湘云拉到拨步床上,将被子分了她一点。
湘云吓得赶忙推开,“这府里的规矩……怕是不许这样吧。”
苏意欢探头朝门口看了看,又收回来,强硬拽着她坐上来,又给她盖好被子,
“放宽心吧,这霁雪轩可没人在意我们!”
“我虽然名义上是英国公夫人,可英国公……就之前你看到的坐轮椅的那位,十分不待见我。我是对了也是错,错了也是错,总之都是错,不如舒服爽快地错。”
湘云本还想跳下床,闻言,觉得苏意欢的处境好似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艰难,一时语塞,忧心地看着她。
苏意欢瞧见了,昨日那股被冤枉的情绪涌上心头,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只是打昨日起,苏意欢也意识到再没人能护着她,她要承担起自己的宿命来了。
若是一味地只会哭哭啼啼,遇事只会抱怨,以后怕只有被揍扁趴在地上的份。
苏意欢耸肩,强拉起一个笑脸来,
“虽然不被待见,却也好好活着。身旁虽然少了人伺候,却也少了盯着的眼睛,何乐不为嘛。”
*
绵阳布庄
方励推着萧楚卿在店里胡乱转了一圈,同店里几个伙计点了点头,期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他们方才拐了个弯,身形隐没在门口看不到的地方,外头便刷拉拉进来几个男子,步伐急促地往里头探了一眼,这才又移开视线,调门扬高,“来人,把你们这最贵的布拿上来。”
“诶!”跟方励对过视线的两个伙计,立马各自端着一壶沏好的茶奔出来。
一个往身形魁梧的那几个男子旁边跑,“贵人这是要买布?咱们坐下喝盏茶,好好聊聊吧。”
一个径直钻到萧楚卿这边。
而后齐刷刷的,两壶茶全部洒到了他们身上。
——“你们这是怎么办的事!”
不待那几个男子骂街,
萧楚卿拧起眉,方励即刻高声骂了起来,上前揪住伙计的衣裳,
“知道你眼前的是谁吗?做事也不小心着点。”
伙计吓得小脸刷白,点头哈腰,“是小人冒犯了,大人还请饶命,小的这就带贵人更衣去,只求大人网开一面,莫要叫掌柜的开了小的……”
“行行行,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带路!没得功夫听你诉苦。”方励摆手。
伙计忙在前头为他们引路。
方励推着轮椅一动,那几个男子这才后知后觉嚷起来,拽着跟前犯事的伙计,“还不赶紧带老子去更衣!”
伙计点点头,立马领着男子穿过联通后院的小门,将他们引去了萧楚卿隔壁的空房间。
男子进门前,特意往萧楚卿那边看了眼。
在他身前的伙计将他的目光看在眼里,渐渐的,脸色有些不好了,“老板,这更衣的房间,都是一人一间的,您若是……”
伙计微妙地停顿片刻,
“莫要叫小的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