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麦才到教室放下书包,突然,学校广播开始播放《运动员进行曲》。
下一秒,全班同学都起立,手拉手地往外涌。
“咦?”林麦疑惑地问,“是要开运动会吗?”
都十一月了,也太晚了点?
“林麦你是不是高兴傻了,今天周一,开朝会!”
周晓晴拉着她跑得飞快:“快点,如果去晚了,我们班的流动红旗就没啦。”
“周一朝会”、“班级流动红旗”,林麦听了只感叹,好久远好怀念!
两个女生牵手飞奔到操场,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校数以千计的学生都下来了。
乌泱泱的人头挤满楼道,到了操场,又像小鸟般飞向各自的巢穴。
林麦大学都已经毕业超过十年,哪见过这阵仗。
她全程都跟着周晓晴,明明六个年级,总共好几十个班级,但一群小孩居然都能精准地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
每个班级的位置都是固定的,男女生各两列,从矮到高依次排列。
林麦小学毕业都二十年了,当然不记得自己该站哪……!
“林麦,虽然我也想跟你站同一排,但随便换位置要扣操行分的!”
周晓晴依依不舍地推她,“你快回第三排去呀。”
林麦磨蹭了会,等队伍长龙几乎站定,第三排右边的位置果然空着。
而比她高半个头的周晓晴,则处于长龙的腰后部。
林麦半是扼腕半是安慰地对小公主说:“我要努力吃饭努力锻炼,争取下学期长到跟你一样高!”
“切,不可能。你长高的时候,我也会长高。”周晓晴叉腰,“林麦你一辈子都要比我矮了。”
周晓晴的个头的确还会往上窜,五年级结束的暑假,就已经一米六。这在2000年左右的南方小学,属实是傲人身高。
但林麦记得,上辈子后来有次偶遇27岁的周晓晴,她却依旧是一米六……
看着此时此刻满面得意的小公主,林麦笑更欢:“那我们打赌,我赌我长大后会比你高。”
“哼!赌就赌,输的人学小狗叫!”周晓晴不服气。
林麦心觉好笑,也就小学生会这么随口打赌了。
她一口答应:“行,大家都是见证人,二十年后的同学会,谁矮谁学小狗叫。”
“二十年好久好久哦,到时候说不定都去外太空了,说不定都是电子狗了!电子狗会怎么叫呢?”
“就是!不然约十年后,十年后我们肯定都还在地球上。”
“但二十年后肯定有时光机了,就叮当猫坐的那种。周晓晴、林麦,不然就二十年后吧,到时候你们谁输了,谁就坐时光机回到今天小狗叫!”
一群小豆丁们开始畅想二十年后的“科幻未来”,对于小孩子来说,二十年和两百年好像同样遥远。
林麦这个来自二十年后的未来人,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是班主任驾到,将他们的未来幻想给掐断。
须臾,国歌奏响,五星红旗伴着朝阳冉冉上升。
全体师生都望着红旗,敬礼唱国歌。
当学生代表演讲“我的梦想”,畅谈未来规划时,林麦开始走神。
她不由想,重生回来的自己,应该拥有一个怎样的未来呢?
除了要让妈妈和出轨的父亲离婚,那自己的第二次人生又该怎么过?
做学霸上名校?踩风口赚大钱?还是重操旧业做自媒体博主,但这次利用先知,吃到第一波互联网红利,去做个名人?
林麦想了整整一上午,却仍未想明白。
她没有名校执念,亦不奢求大富大贵,更不求出名做网红做明星。
除了让妈妈过得更好,她好像别无所求。
而重生以来,林麦所看见的妈妈,已经在过得越来越好。
她才发现,她对自己的未来,没有畅想亦无期待。
林麦陡然陷入一种虚无,就像从前抑郁发作时那般。
直到这天下午的语文课。
一上课,语文老师先叫课代表把上交的周记本发下去。
底下纷发本子,台上老师就说:“这周有篇周记写得特别好,等会照例,我让她上来分享,大家一起鉴赏学习。”
范文朗读!
林麦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她记得这个。
每周的“范文朗读”传统一直延续到六年级毕业,不仅有优秀范文,还有烂文典范。
上辈子她总呆在奶奶的茶馆里,听嬢嬢伯伯们聊天听多了,有一回写作文每句话都不自觉带了语气词。
“春光是如此明媚啊,这样呆在家里多么浪费光阴哟。啊!去追求太阳吧,就像追日落的人儿呵!”
五年级的时候,林麦就站在讲台上,公开处刑念自己写的这种句子。
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她每读到一个语气词,台下同学就哄笑一阵。她深深的记得,下课后,还有同学替她总结了那篇作文里一用写了49个“啊”。
后来林麦做了阅剧的影视博主,偶尔都还做梦,梦到自己在讲台上当众读自己的烂文。
“范文朗读”简直是她的童年噩梦!
“林麦——”
怕什么来什么,她刚觉得发怵,讲台上语文老师就叫她的名字了!
林麦下意识挺直背肌,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她忐忑地望向老师,听对方接着道:“你这周的周记写得特别特别好,你上来,跟大家共同分享分享。”
嗯?原来自己这次是优秀范文?
林麦上辈子可从来没得过优秀范文的嘉奖,她坐在位置上,有些怀疑:“我,我吗?”
“嗯,快来。”语文老师催促她,“我们抓紧时间,一会儿还要学三首古诗。”
林麦这才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中走上讲台。
一双双眼睛盯过来,她感到自己又走进童年那片黑暗,整个教室里,除了耳边擂擂心跳,静得可怕。
其实和上次的“朗读”意义已全然不同,但林麦就是克制不住的恐惧。
三十三岁的她钉在台上,再次面对当初那些十岁的同学,依旧有些张不开口。
忽然——
第一排的周晓晴,对她一笑,在课桌上悄悄为她竖起大拇指。
林麦跟着扬起唇角,终于开始朗读自己的周记。
“提到‘美好’,人们总是率先想到一个瞬间,一样事物。但其实最美好,是人的感情……”
她将自己记录妈妈修复美好友情的文章,逐字逐句念与同学。
刚开口时还是紧张,声线抖,手生汗,眼睛也不敢再抬。
但臆想之中的哄笑并未响起,鼓起勇气瞄几眼讲台下,她发现同学们都认真而尊重地凝视着自己。
林麦声线渐稳,音量也变大,更有了几分底气。
到后半段,她已能读得有模有样,连抑扬顿挫的调子也有了。
“友谊的赞歌,就是美好的赞歌!”
最后一句落定,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林麦终于敢昂首去直视那一道道目光。
这一次,她看见了认同与欣赏,那刻在心底的耻辱刹那被自豪所取代。
这样的获得感,林麦在过去的童年里从未体验过,心中胀鼓鼓的,澎湃又奇妙。
她在充盈的幸福中回到座位上。
“林麦同学这篇文章,有结构有立意又有感情,值得全年级欣赏学习。唯一不足的——”
“就是字写得太差了!放在考试中,本来可以得满分,但阅卷老师一看这个字,至少扣3分。”
语文老师叮嘱她:“林麦从今天开始,你每天一页字帖临摹,一页田字格抄写。我会每天单独抽查你,明白了吗?”
林麦:……
写了一辈子丑字的她,乖乖点头。可心里却在想,这丑字断断续续练了一辈子都没练成,大约是没救了。
结果一下课,语文老师又把她这篇作文张贴到走廊公告栏,新鲜内容一出,几乎每个经过的学生都要好奇地凑上去看几眼。
无形之中,林麦还是没逃过公开处刑,只不过,这次处刑的是她“鬼画符”的丑字。
羞耻心复萌,但同时也是这刻,林麦意外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除了弥补妈妈,她还要弥补自己。
根本不必树立什么远大的目标,她只要,一点点填满从前的缺憾就好。
而第一步,就是趁着现在才十岁,练好写字童子功。
上辈子她是缺乏毅力和动力,练字一事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练好才怪。
但现在不同了。
她既有练字的动力,又有足够的时间去执行,而且还有老师监督,是不容错过的大好进步机会!
下午一放学,林麦就跟周晓晴结伴来到校门口的文具店。
练字前文具先行,田字格、钢笔墨水、庞中华字帖,这些缺一不可。
“这种写完消失的隐形墨水加字帖根本没用,晓晴你信我,还是得最朴实的字帖和田字格。”
“可是这个好玩呀,那我两种都买!”
“林麦你买印章干什么,用来偷懒吗?你不想练字的时候,就盖印章假装自己写了?”
“不是!我买来打卡,练完字就给自己盖一个大拇指,多有成就感~”
“哇,好好玩,我也要!顺便再买张谢霆锋和周迅的贴画嘿嘿。”
两个女孩凑在货架前,边聊边选,足足采购了半小时。
最后自然是,除了练字工具,还花里胡哨买了一大堆别的。
一波采购,林麦的小金库瘦了大半。
她危机感顿生。
上辈子,林麦学生时代特别穷。
父母不给零花钱,她很多欲望都得不到满足,那时妈妈又喜欢通过控制钱来控制人。这导致她对钱很敏感谨慎,很早就养成了储蓄习惯,总要有个小金库才有安全感。
哪怕这辈子的妈妈已经全然不同,林麦刻入骨髓的危机意识仍改不了,也不想改。
小孩没人权,才更要掌控经济大权!
印章和贴画这些算自己的,但练字相关都是学习开销,可以光明正大问家长要。
翌日早餐时,她便理直气壮伸手跟妈妈报销:
“妈妈,老师叫我练字。”
“我要买字帖、田字格本,还有钢笔和墨水,你今天给我十块钱好不好?”
果真,妈妈一听是跟学习有关,立马就点了头。
林麦彻底放下心来。
然而钟慧仪却没去自己包里拿钱,反而是看向丈夫:
“愣着干嘛?麦麦要买字帖,我要找人谈装修了,快把昨晚摆摊的钱给我。”
林志成直接给女儿二十块:“练字买好点的钢笔,爸爸多给你十块。”
林麦不可思议望着父亲。
从前,她最怕跟爸爸要钱了。
因为每次跟他要钱,一定都是妈妈跟他吵架,故意不给自己钱,要她去找爸爸去充当他们夫妻间的缓冲。
每一次,林志成都会先皱着眉,将她数落一顿再把金额打个折才给。
可此时此刻,爸爸不仅没有数落,居然还加倍地给了她钱!
难道蝴蝶效应竟如此强大,在妈妈改变的同时,爸爸竟也脱胎换骨?
林麦此念刚起,就见父亲看向母亲。
“装修钱先不急。”
林志成幽幽道:“等我去看过门市,再找人打听好装修市场价,我再给你钱。”
钟慧仪眉头轻蹙:“你什么意思?”
林志成抱臂:“既然以后我一个人出摊,那出摊的钱当然就归我。”
他盯住老婆,几分趾高气扬:“之后家里的钱都归我管,免得你成天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