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月 NCAA常规赛场地

不修边幅的棕发男人在加油呐喊声中踢了旁边缩在角落的人一脚，“你昨晚是和男人鬼混了一宿吗？这种环境都能睡着？”

被踢中的人身躯一颤，苍白的手指在男人的注视下迟缓抬起，将盖在脸上的黑色棒球帽拉掉，露出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她的眼珠如黑珍珠般深邃，红色的血丝像藤蔓般缠绕着珍珠布满了眼白，眼下则是一片青黑。

“John，你的脚是有什么毛病吗？”她的声音沙哑，苍白的脸上透着冷厉的神情，侧着头盯着男人。黑色长发似乎已经很久未清洗，一股一股地耷拉着，活像从地狱之门走出的恶鬼。

John避开她那双恶魔般的眼睛，伸手指向赛场：“我就是想告诉你，蓝队小前锋五犯下场，接替他的是亚洲人，好像还是日本人。”

“这关我什么事？”她神色不耐，从颜色发灰的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块口香糖，撕掉外壳扔进嘴里咀嚼。清凉的薄荷味道稍稍舒缓了她的郁气，让她的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们都是亚洲人不是吗，他的头发、眼睛和你一样黑耶~”

“John，我是美籍，不要和我说没有营养的话。”她嗤笑着瞥了一眼球场，远远地只能瞧见刚上场球员后脑勺低扎的小辫。

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确认了记分牌和倒计时时间，向男人冷然道：“最后一分钟，四分之差胜负已定，钱多久给我。”

John心情不错，嘴角咧开笑着：“不急啊，NCAA的账要比NBA慢一些，不过你还真是厉害，NCAA也那么准。”

她不满对方的回复，冷哼一声：“这是最后一次，John你知道的我更喜欢NBA。”

事实是NCAA的队伍数量太庞大，她现在的身体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收集详细的情报做分析，中6场已经是极限。

闲聊间，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John瞪大眼睛，声音微颤：“你快看，3分球，蓝队的！！”

她皱着眉看向记分牌，数字跳动，原本的四分差距变成了一分。

她扶着墙壁起身，将场上的情况一览无遗，语气焦急询问：“哪个家伙进的？”

“蓝色11号，就是那个刚上场的亚洲人！！”

她的目光锁死在蓝色11号背号上，在人均2米的球员里他明显矮了稍许，冷白的皮肤不像亚洲人也不像一个运动员该有的肤色。

比赛还剩7秒，千钧一发之际蓝队后卫在慌乱中孤注一掷，篮球划出弧度飞向篮筐。

“太急了，不会进！”John捏着拳头惊呼。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凝结在这最后一球上，如John所说，球碰撞到篮筐外侧，注定得不到幸运女神的眷顾。她绷紧的神经正要松懈，准备迎来完整的6连胜，一只手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将反弹的篮球狠狠灌入筐中。

绝杀！！！

满场的掌声、喝彩声、口哨声仿佛要掀翻屋顶，她僵在原地，仿佛这一球是灌在了她的头上。

她的六连胜，被最后一分钟替补上场的蓝色11号球员狠狠掐断。

耳边是John震惊过后不甘心输钱的咒骂，眼里是蓝色11号高昂着头颅沐浴荣光的身影。

1996与1992在时光长河中缠绵交织，凝结出的水雾缓缓汇成球场上流川枫桀骜不逊的模样。

最后9秒

碍于仙道的防守，流川枫被迫将球传出。

最后7秒

樱木花道在万众瞩目下低手将球放入篮框，比分变为85:86。

最后5秒

在湘北反败为胜的欢呼声中，仙道悄然带球越过中线。

最后3秒

赤木刚宪和流川枫联合夹击，仙道在有限的空间内完成本场最精彩的拉杆上篮。

比分定格在87:86，裁判在樱木花道不甘的吼叫声里吹响结束的哨声。初尝败仗的红发少年还未能接受现实，不断重复叫喊着“传球”。

流川枫站在列队处，汗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他黝黑的眼眸望着前方，神情与平常一样看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唯有握成拳状的双手揭露了他心中的不甘愤懑。

这场比赛他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失败者，输给了陵南，输给了仙道。

伊川夏弥关掉录像机，抬手轻轻拍响手掌，受她感染，馆中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掌声。

没有人会永远站在胜利巅峰，也没有人会一直处于失败低谷，比赛总会结束，但号角不会。

这颗树在未来必将成为参天大树，而她有幸回到现在成为了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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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注定是辗转反侧的一晚。

手边是翻了无数次属于伊川成的集册，她闭眼试图寻找梦的入口，但大脑就像放映机，一遍又一遍回放着流川枫补扣的画面。

她是兴奋的，像是儿童时期与伊川成玩的寻物游戏，在某个不经意的下午发现了他藏匿的巧克力。

亦是不安的，她离奇的重生会不会是大洋彼岸的蝴蝶，影响这块点心的质变。

起居室的录放机迎来了彻夜不眠的工作。

在无声的电视前，白日的比赛场景重现。伊川夏弥带着审视角度去回顾这场比赛，不得不说比起未来毁掉她六连胜的人，现在的流川枫还嫩的很。

他在日本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多久去的美国？96年NCAA是他首次亮相吗？他参加过NBA选秀吗？落选过多少次？她死之后，他有没有站上过NBA的舞台？

她满脑都是对他的好奇，甚至恨不得把电视里的流川枫拽出来，好好进行一场盘问。

此时少年于她不再是隔壁的隔壁的臭屁男孩，而是父亲无意间种下的树，是留给她的小点心。

「啪嗒——」

起居室灯光开启的瞬间，盘亘在她脑里的一系列问题被光明驱散，她背脊一僵，像大晚上偷吃点心被发现的小孩，慢慢转过身。

“弥酱？你在做什么？”伊川惠疑惑地走近询问。

伊川夏弥暗道糟糕，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大晚上不睡觉看录像带的原因，毕竟还是上学日。

她不回答，伊川惠的目光自然而然朝向电视，录影带还未播放完毕，白天的比赛还在继续。

伊川惠在全场10人的画面中一眼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这是小枫？”

随即恍然，“弥酱，你今天去陵南原来是看小枫的比赛呀。”

“…嗯，同学们都去看。”

伊川夏弥解释的颇为心虚，她准备做一名乖孩子关掉电视机回房间躺着，伊川惠却坐到了她身边拿起遥控机打开最小音量。

顷刻间，地板摩擦声、拍球声、呼喊声、喝彩声如同流水从黑色的方盒中倾泻。

伊川惠静静地看着电视画面，看到流川枫投入一记三分时，她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看到仙道面对流川枫的防守，好整以暇地投篮得分时，仙道娴熟的篮球技巧又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到2米高的陵南中锋撞人犯规，赤木刚宪因此受伤时，她忍不住紧张地捂了捂胸口。而当樱木上场，初登场的笨拙举动闹出笑话时，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和她平常温柔娴静的样子不太一样，也和伊川夏弥想象中的情况不一样。

在伊川惠的低笑声中，她忍不住开始解说：“樱木他还是个初学者，但是还挺厉害。”

“也是弥酱的朋友吗？”

“嗯是的。”

接着，樱木花道飞身救球撞翻教练席的画面证实她所言非虚，伊川惠低声惊呼：“他没事吗？”

伊川夏弥安抚道：“他的体格很强壮，没有受伤。”

“虽然我不太懂篮球，但是这孩子看着很厉害。”

“他后面和对方抢球时，力气大得把对方球员甩了出去。”说起樱木，他总是有引人发笑的本领，但也有让人大吃一惊的本事。樱木的弹跳力，放在美国同龄男孩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全场最厉害的球员是哪个？”伊川惠好奇发问。

“白色7号叫仙道，是对方的王牌球员。”伊川夏弥指了指画面里的刺猬头。

“弥酱觉得小枫怎么样呢？”伊川惠侧头看她，似乎非常好奇她的答案。

【是未来能在NCAA比赛上场的亚洲人。】

她想了想，言不由衷：“还乳臭未干呢~”

伊川惠哑然失笑，然而随着她的思绪转变，笑容里掺杂了怀念：“弥酱想不想看你爸爸的比赛？”

伊川夏弥愣了愣，睁大了眼眸不可思议地看向伊川惠：“…有吗？”

伊川惠笑而不语，起身从电视柜的最里侧找出了一卷发灰的录像带，伊川夏弥连忙将自己的录像带退出，眼睁睁盯着伊川惠将那卷带子放入录放机。

电视机在一片雪花后，放映出了黑白色的球场。由于时代技术的原因，画面不仅黑白无声，还像是罩了一层雾，模糊不清。但伊川夏弥还是在这老旧的画面里找到了伊川成那幼稚的面孔。

他穿着9号球衣，在全场球员中他的身高不算高，运球的动作也显得平常。唯一值得夸奖的只有他的速度，是场上10人中最快的。但速度的优势在篮下总会被对面高大强壮的中锋遮挡住进球的路线。他的投球一次次被盖帽，他传球给队友又总是被对方球员截断。

然而，他从未放弃过。似乎也明白自己的优势只有速度，每分每秒都在奋力奔跑。

“这是初二的时候，阿成他第一次上场正式比赛，你爷爷在现场特意找了录像的陌生人花了一笔钱弄到的。”伊川惠盯着影像中年幼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温柔，“那会阿成他刚刚接触篮球不到半年。”

在黑白默片中，伊川惠温柔的讲述声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年少时期的伊川成。

伊川成从小就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在伊川和也的影响下，挂在嘴上的梦想一直都是‘成为和父亲一样厉害的外科医生’。他接触篮球是在升上初中后，初衷是为了强身健体。作为父母，他们没有错过他每一场比赛，给他买最好的篮球用品，支持他的爱好，看着他成长，在神奈川渐渐有了名气。

然而，在他升上高一后的某一天，他告诉伊川和也和伊川惠，他的梦想变成了篮球，甚至计划好了升上大学要去美国追寻篮球梦，伊川惠和伊川和只觉得仿佛天塌了。乖巧的孩子变得叛逆，为此的争吵变得经久不息。

转机出现在他高三最后的半年，他的手腕受伤，术后投篮命中率大幅下降。他的身高注定只能打控球后卫，无法投篮得分意味着他失去了作为篮球员的可能性。父母以为，他的叛逆会因此结束，他会回归到“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的轨道，但他毅然选择了体育专业。他的梦想从成为NBA选手，变成了NBA裁判员，并在大学结束后2年，踏上去美国的路。

时针在故事里‘滴答滴答’向前，电视里只剩下雪花一片。

她重新躺在床上，闭眼后，脑海里的画面不再是流川枫，变成了9号球衣的伊川成。

梦里，她指着初二时期的伊川成奚落大笑着：“伊川成先生，你的篮球技术真是逊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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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凌晨四点入眠的代价是即将面临的上学迟到。

同她一个时间才入睡的伊川惠也没来得及准备早餐和便当，往她的自行车前框里塞了一盒三明治和牛奶，目送她把自行车踏板踩得起火的身影。

8点42分，加上停车到教室的距离，只能说有够呛。

路过小球场，有限的时间里她还是习惯性往里面瞟了一眼，这一眼换来她手里一个急刹。

那个大剌剌缩在长椅上，鼻尖还吹着鼻涕泡泡的不正是她的小点心吗？

当下，伊川夏弥把车往边上一放，进去逮人。

流川枫应该是突然间睡着的，他的右手还握着球袋，篮球则乖乖停在地面上。

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伊川夏弥本该大声唤醒他，但却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她的眼睛落在了球场地面凌乱的鞋印上，这些痕迹仿佛在向她诉说，小点心今早训练有多么的努力。

未干的刘海还搭在他前额，头发乱糟糟地摊在椅面已不成形。他似乎正做着让人不爽的梦，英气的眉紧锁，抿着薄唇，凑近点还能听见微不可闻的磨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