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立在原地看她,沉默片刻,折返回来,轻声道:“我带你去医院吧。”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冉冉看着头顶的吊瓶,心中渐渐安定,体内的燥意也逐渐被压了下去。
由于护士要求有人陪同,那个长得像“顾谨”的男人表示可以暂时留下来,等冉冉挂完水再走。
在药物的镇定作用下,冉冉沉沉睡去,进入梦乡。
在这场梦里,冉冉再次进入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她坐在临海的高大落地窗前,膝上放着一台纤薄的机器。
随着她轻敲键盘,前方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全息投影,同时有悠扬的歌声在这一方空间中响起。
全息投影中,一座海岛卧在漆黑天幕之下。
她敲击了几个键,画面转至海岛旁边的幽深海域,柔和的月光透过海水洒在一艘沉船之上。一个美丽的人鱼女孩正慵懒地卧在沉船的甲板上,唱着靡丽动人的歌曲。
她看着投影中的人鱼,撑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突然有人在她发顶印下一吻。
她抬起头,对上了顾谨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声音低沉散漫:“这是你设计的第一个虚拟世界吧。”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顾谨在沙发上坐下,自然而然地将她抱在腿上,低声道:“透着一点青涩。”
“……”
顾谨似乎心情不错,单手挪近她的电脑,修长手指随意地敲下了几行代码。
十五秒后,随着全息投影屏一闪,画面中人鱼女孩变成了冉冉的模样。
在海水中,小人鱼的眼眸澄澈懵懂,发丝柔软飘逸,细腻光滑的肩颈和腰肢被月光洒上一层淡金色,闪着紫色磷光的鱼尾在一旁微微摆动,显得很是惑人。
冉冉气极,将身子探出去,一把合上了电脑。
顾谨也未阻拦,顺势将电脑推到了一边,俯身压下来,将女孩压在了沙发上。
他低沉的声音充满引诱:“染染,告诉我,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什么?”
冉冉硬着头皮回答:“人鱼会让进入这个世界的勇士猜谜,如果猜对了,她会用随机条件创作出一首歌,唱给勇士听……”
顾谨捻起她胸前的发丝,放在指尖玩弄,诱哄道:“那么,小人鱼,给我讲个谜语吧。”
冉冉感觉到男人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身前,拼命在脑中搜寻了一阵,胡乱说道:“白天……白天你会看见我,黑夜里我会消失,我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
谜底是阳光。
顾谨看了她几秒,笑了笑,“是你啊,染染。”
冉冉松了口气,“哈,你猜错了……”
顾谨低低“嗯”了一声,后来也的确没有让她唱歌。
不过,当第一缕晨光透进客厅时,她的嗓子都哑了。
护士拔针的动静惊醒了冉冉,她回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古怪的梦,脸颊滚烫。
这是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女孩该做的梦吗?
病房的门被轻扣了两下,冉冉回过神来,望向门口。
“顾谨”站在门口,淡淡道: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冉冉愣了一下,出于礼貌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了,谢谢你。”
不论梦中的顾谨做过什么,眼前的男人终究是帮了她,她不能因为虚无的原因就去揣测别人的善意。
男人点点头。
在他转身离开前,冉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作为萍水相逢陌生人之间的问话,似乎有些唐突。
她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答谢您。”
男人抬眼看她,淡淡笑了一下,“我叫蓝旋念,至于答谢,不必了。”
她曾无数次梦见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看她的眼神却像是火焰燃尽后,温暖而不烫人的炭。
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第一次相遇,发生于1996年7月23日。
这是苏冉冉自己认为的时间。
凌晨五点半,冉冉走出医院。
晨光熹微,整个城市正在重启新的一天。
医院门口有卖炸萝卜丝饼和饭团的小摊,大锅里煮的馄饨在冒着热气。
这是真实的世界,一个乏味宁静、平淡中涌现生机的世界。
冉冉买了一个饭团,立刻往打工的蛋糕店走去,开启了自己为生计而奔波的一天。
她的正式工作是蛋糕师,收入不高却稳定。
经过昨晚的事情,冉冉在考虑做些别的副业,毕竟老家的父母还在等着她寄钱。
白天工作时,冉冉偶尔会想起那个叫蓝旋念的男人,只觉得那一晚的记忆有些不真实。
在她为期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那张脸在她的梦里屡次出现,和她做尽了最亲密的事,可她从未想到拥有同样一张脸的男人会救下她,然后云淡风轻地走开。
要么是她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发生了,要么就是她得了妄想症。
一周后的傍晚,冉冉在蛋糕店的柜台前坐着,手中转着一支笔,脑中天马行空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门帘一阵轻响,她的思绪被打断,抬眸看去。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门口走入,他的身后是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光线。
冉冉手中的笔转了一圈。
相隔数日再次遇见,这未免有些巧合。
不是在黑夜里,而是在白天,在她工作的地方。
在这个如假包换的现实世界。
蓝旋念似乎在思考事情,目光低垂,并未注意到冉冉。
他走到柜台前,随意指了一款小蛋糕,声音温然:“可以帮我拿这一块吗?”
冉冉低着头,不动声色地俯身拉开柜门,心里却多少有些紧张,手一抖,夹子推翻了一个小蛋糕,装饰的奶油玫瑰花糊成一团。
蓝旋念不甚在意地说,“没关系,就这个吧。”
正要拿钱包的时候,却听到一道软糯清润的嗓音:“不用了,这一块算我的谢礼。”
他这才抬眸看向店员的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是你啊。”
冉冉觑着他的神色,感觉不似作伪,也微笑道:“是啊,真的好巧。”
蓝旋念也不推辞,收了冉冉答谢救命之恩的“谢礼”——一块软塌塌的小蛋糕。
往外走的时候,他突然放缓了脚步,目光落在蛋糕店的墙上。
那里挂着一幅油画,背景是一片流云,一艘小舟在云间若隐若现,舟里卧着一只白色小狗。
他端详这幅画时,夕阳的暖光勾勒出他的侧身剪影,显得身材极为出色。
看了片刻,他转身看向冉冉,问:“这是你画的吗?”
冉冉惊讶于他的直觉,微微点头。
她的主业是一名画师,只不过卖画的收入很不稳定,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蛋糕店工作。
“你可以为我也画一幅吗?”蓝旋念弯起唇角,“不是作为谢礼,而是出售给我。”
这个要求出乎冉冉的意料,但她立刻就同意了。
钱是好东西,送上门来的生意没道理拒绝。
蓝旋念并没有对绘画的主题给出限制,因此冉冉决定自由发挥,她花了两周的时间就完成了这幅画。
说来奇怪,那天回到家之后,她提起笔时,脑中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一个场景,各种细节如在眼前一般,因此画起来十分顺利。
按照蓝旋念预先给的地址,冉冉拎着画转了好几趟车,到达这个城市的某个偏远郊区。
这里风景很好,只是走了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她心里有点发怵。
下了公交车后走了大概两三公里,她终于看到一栋临湖而建的房子,房前种着两棵高大的凤凰树,已经入秋了,仍然有一簇簇火焰般的花束点缀在翠绿的枝叶间,只是没有夏天开得热烈。
按响门铃时,冉冉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不是存在超现实的因素,那这个叫蓝旋念的男人一定和她做过的那些梦存在联系,至于是什么联系,或许她今天就可以得到答案……
眼前的门被打开,蓝旋念看清来人时微微挑眉,“哦,这么快就画好了?”
许是在家里的缘故,他上身穿着一件浅灰T恤,轻薄的衣料下身材极好。
冉冉垂下目光,将手中的画递给他,腼腆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这样画行不行。”
“先进来吧。”蓝旋念接过画,却并没有立刻拆开,“辛苦你送了这么远,要进来喝杯茶吗?”
冉冉并未推辞,大方地应了下来。
从一个人居住的地方可以收集很多信息,这么个好机会,她可不会放过。
这栋房子有两层,室内设计简洁内敛,以黑白色调为主,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像是一个微缩模型的放大。
最后一点是冉冉自己的感觉,不过她转而又想,非得家里边边角角塞满了东西才算有生活气息吗?可能人家就是喜欢这种简洁到底的风格呢。
蓝旋念将画放在茶几上,揭开保护层,静静端详了一会儿。
在这短暂的几秒内,冉冉突然有些忐忑。
她鬼使神差地画下来的景象,像是一片幽深的海底,又像是在一个孤独无人的星球地表,以蓝黑色调为主的画面带给人淡淡的忧伤。
良久之后,蓝旋念抬眼看她,却没有立刻说话,眼神里含了些探究意味。
冉冉也平静地回望他。
“谢谢你,我很喜欢。”蓝旋念终于弯了弯唇,“我会把它挂在卧室。”
冉冉放下心来,买家满意就好。
蓝旋念将酬金交给冉冉之后,请她在客厅稍等,自己起身去准备茶具。
冉冉坐在沙发上,看向高大的落地窗。
薄如蝉翼的纱帘外是一个宽阔的露台,露台上放着一架望远镜,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这样大的落地窗,让冉冉想起了梦里的那间临海别墅。
在梦中,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那个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从后面锢住她的腰,哄她说些奇怪的话。
她全身又热又软,几乎找不着神智,终于如他所愿。
“染染真乖。”
“想试试吗?”蓝旋念低沉的声音在冉冉身边响起。
冉冉转过头,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蓝旋念说,“望远镜。”
冉冉的脸一热,掩饰般地使劲点了点头,“好啊,我还从来没有用过望远镜呢。”
怪只怪梦中的顾谨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蓝旋念为冉冉斟了一杯茶,又道:“那样的话,得等到晚上再试。”
由于刚刚表现出对望远镜的浓厚兴趣,冉冉此刻也不好拒绝,莫名其妙地又在蓝旋念家里待了几个小时。
下午,蓝旋念在书房工作,给冉冉拿了本书消磨时间,那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经典译本。
冉冉只知道这本书的梗概,却没有看过完整版,一开始还兴味十足,读着读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天色渐暗,她身上披了一条白色薄毯,上面有一种洁净的香气,像是清晨的松树林。
她惊讶于自己的疏忽大意,竟然就这样在不认识的人家里睡着了,还睡得很香!
冉冉略微疏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听到饭厅里有响动,就走了过去。
方形的大理石桌面上早已放好热气腾腾的饭菜,蓝旋念正站在桌边,往餐垫上摆放餐具。
在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场景中,他做着这样平常的动作,竟也透着一种优雅。
冉冉突然觉得,这是这个精致的房子里第一次迎来生火做饭。
“醒了?”蓝旋念抬头看她,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冉冉不好意思地拨了拨额前碎发,“抱歉,一下子睡过去了。”
蓝旋念难得地揶揄道:“不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
这一点还真是被蓝旋念说中了,作为一个贫苦出身的孩子,冉冉连炒菜都不会,这一点连她自己都很不理解。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蓝旋念做的菜非常好吃。
冉冉一口一口地咀嚼,抬眼看向餐桌对面的男人。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