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允举着那柄黑伞，凝视着他的离开，脚边小猫崽喵喵的叫声，也没引回她的注意。
“大小姐。”
林慧允垂下眼帘。
司机赶来，手里撑着另一柄黑伞，看着林慧允的衣服已然被雨水打湿，连连道歉，不由心急，“您先上车吧。”
他欲为林慧允撑伞，却被她避开。
林慧允掀眸，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小猫崽，语气淡漠，“把这小家伙带上。”
别的什么都没说。
但司机把猫抱怀里，动作倒是驾轻就熟，这猫肯定不能带回林家，照旧送回林慧允资助的流浪动物基地。
一人一猫一起在咖啡店外的角落避雨。
然而角落的一角，却安静地躺着一柄蓝色碎花的遮阳伞，司机诧异抬头，那道纤细的背影已经走远，她握着的那柄黑伞却格外显眼。
奇怪。
那把伞又是谁的？
.
车门砰地一声，大力合上——
“开车。”
李峰觑了一眼后视镜中浑身湿透的少年，启动汽车，迅速离开。
应萧闭眼，仰头靠在后座。
湿透的布料贴合着少年的身躯，像做了剧烈运动，胸膛起伏不停，被燥热的风一吹，久久不能平静。
放在大腿两侧的双手，不断握紧。
“李叔——”
李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
后座上的少年黑发淋湿，发尾的卷跑出来，乖乖地垂在额前，他双手覆面，声音闷闷的——
“…我是不是很奇怪？”
应萧这样问李峰。
当然奇怪。
谁好好的中途冲下车送伞呀，还淋了满身的雨。
李峰打了个方向盘，面不改色，“没有啊，那不是林小姐嘛，送个伞而已，顺路将人送回家都行——”
说到这儿，话头霎时顿住，李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没继续往下说。
应萧的精气神怏怏的。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许久，回到家的时候冯燕见到儿子衣服都被打湿，没来及多问几句，应萧直接回了房间。
她回头看向丈夫，“萧萧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应临收回目光，淡定坐下，“青春期很正常，儿子有心事了，我们不要过问太多。”
冯燕瞋瞪应临，搡他一把。
‘有心事’的应萧回房间洗澡，换了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小卷毛配上那张肤□□致的脸，像好看的洋娃娃。
洋娃娃一下子倒在柔软的大床上，上衣领口微凌乱，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从锁骨到喉结，线条凌厉清晰，沾染上冷水冲澡过后的薄红，应萧将毛巾盖脸上。
无声长叹一口气。
“好丢脸。”
他的手背搭在眼睑上，“…幸好没有让金子濯他们看见……”
应萧嘀嘀咕咕，“可是，她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应萧又叹了一口气。
这场雨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间，清晨的时候，雨丝又如薄雾般晦暗。
因为转向国内高考，上次回到学校后林慧允已经转了班，在另一栋楼，冯幼巧时常会去找她，否则除了私下有约，几人在学校很少能见到林慧允。
因而当门口由远及近传来打招呼的声音，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应萧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应萧懒洋洋地撑着脑袋，指尖的钢笔不由停下，他只有目光稍微动了动，朝门口眺去——
出现的人真的是她。
他手上的笔又继续转，似乎来的人很寻常。
应萧个高，坐着能看到的视野也广。
于是余光里，他看不见林慧允的脸庞，却注意到那只小手抓住的一柄黑伞。
有点眼熟。
应萧的视线垂下，漫不经心地盯着桌面。
“你怎么过来了？”
一道男声引走了其余人的好奇打量，林慧允的脚步顿住，应萧掀眸，手中的钢笔不稳，砸在桌面上。
黎邵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正好挡住林慧允的脸，二人的表情都瞧不见，但从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中能猜出——
金子濯扭头对应萧做口型，跟大家一样的好奇，“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应萧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教室的空间不大，两人的对话并不算小秘密。
不过是一些普通，甚至有点无聊的对话……
那只钢笔在纸张上胡乱移动，晕开一团墨渍。
林慧允站在应萧面前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应萧低头若无其事的撕了那张废掉的纸张。
“昨天谢谢你，这是你的伞。”林慧允将那把黑伞立在桌旁。
应萧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的眼睛嗯了一声，气氛就此安静下来，林慧允却没有离开，少年的指腹摩挲，沾上的墨渍在指腹晕开大片……
林慧允的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旁边的金子濯插嘴，笑说，“慧允，可是好久没瞧见你了，每回约你都见不着人，连阿萧都约不到你。”
凳腿在此刻发出刺啦摩擦的动静。
林慧允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吧，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跟应萧联系。”
她的话太直白，金子濯跟另一位当事人都沉默了。
那股子摩擦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应萧抬眸，黑色的瞳仁里还是惊讶。
却见她轻靠在金子濯的课桌前，看着他，歪头问：“应萧，今天放学我会去京大，你要一起吗？”
金子濯脑袋挪出来，看着他。
前面的黎邵同样如此。
应萧张了张嘴，呼吸都被收在喉咙里，半晌，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笑道，“好啊，我们一块儿，”他看向金子濯，“是吧，阿濯？”
金子濯眼睛睁大，瞥了一眼林慧允笑吟吟的脸庞，她说，“一起吗？”
金子濯缩了缩脖子，断然拒绝应萧，大声道，“我不去！”
林慧允回头看了一眼黎邵，应萧没说话，黎邵眼睫垂下，竟也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去了，阿萧你陪慧允去好了。”
于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应萧和林慧允。
天终于放晴。
黑色汽车，单向玻璃，除了车牌，十分低调。
林慧允看着旁边坐着的人，“你要是不愿意，我可以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我没有。”应萧回答地很快。
林慧允眼里带着笑，“我是认真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应萧摸了摸鼻子，“…我没不愿意。”
林慧允：“可是……你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
应萧：“……”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去京大干嘛？”
“参观。”
应萧偏头看她，心里有了猜测：“你选好学校了？”
林慧允淡淡嗯了一声，应萧自己都没察觉，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林慧允冷不丁地回眸看向他，应萧狼狈避开，后者弯眸在笑……
汽车一路开进校园。
车门打开，外面候着个人，是一个中年女人，身穿正式的黑色套装，瞧起来严肃的一张脸此时带上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车上下来两个人，心底略过意外，她的面上不动声色地迎过去，找准目标，径直朝那个气质清冷的女孩走过去，一番自我介绍。
林慧允瞧了一眼应萧，后者眉眼怏怏，显然不耐。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笑了笑，态度和煦，“李主任，”林慧允叫她的称谓，断然拒绝了她想要随同的请求，“我们只是来随便看看，费不了功夫，不用人陪着。”
那人面色僵了一下，显然很为难，“…我这也是接到领导的通知。”
“你可以转达这是我的意思。”林慧允眼神示意应萧，“我们走吧。”
应萧点点头，跟了上去。
京大是百年名校，历史底蕴深厚。
但从下车到现在，林慧允的态度始终平平，来这儿参观也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
“你不喜欢这个学校？”应萧问。
林慧允看他，“怎么会。”
应萧挑眉，不可置否。
林慧允连路标都懒得看，跟着应萧选定的方向走，走过的每一处都完美踩中了必打卡的地点，甚至更甚，林慧允忍不住问道，“你来过京大？”
应萧：“我外婆退休前是这儿的老师。”
这个林慧允不知道，“那你小时候一定经常来这儿。”
否则怎么会这样熟悉。
想到外婆，应萧点点头，笑，“我小时候经常在我外婆家住，就在家属院，一住就是一个寒暑假，我外婆偶尔上课的时候也会来我来学校，然后就把我放在办公室。”
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应萧跟那位老人的亲近。
他也问林慧允，“那你呢？你小时候一直住在部队大院？”
林慧允摇头，她说：“我母亲是自由画家，她出去采风的时候有时候会带我一起。但是大部分的时间，我也会被送去外婆家。”
见应萧好奇地看着她，林慧允想了想，继续道，“我很喜欢外公外婆家，在一个南方小城的乡下，那里很漂亮，我喜欢那儿的人还有生活。如果时间充裕，我父亲也会陪我和母亲一起回去……”
这是应萧不曾听说过的内情。
他不确定是否其他人也知道的这样具体，应萧回忆了一下从旁人口中听说的有关林慧允的事，但发现，真的好少。
外人提起林慧允的时候，总是夸耀居多，可也免不了可惜她母亲的出身，总是不够为她添彩。
应萧忽然想起那次的摄影展，外人鄙薄何丹亦，应萧当时听了只觉恼，于是更理所应当地认为林慧允的淡定太过虚伪。
然而现在，他只觉抱歉。
他一个外人听了不适的言语，作为何姨的女儿，林慧允才该是最难过的人。
林慧允当然看见了应萧的情绪。
她听到应萧提议，“接下来没什么可参观的了，要去吃饭吗？京大的食堂？毕竟未来你会在这所学校待四年。”
林慧允走在前面，应萧自然没看到，林慧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两人慢步去了食堂，行走在形色匆匆的大学生里，十分悠闲。
林慧允去找了空座坐下等应萧，作为从前职工家属的应萧，也没吃过食堂，于是他只能往人多的队伍后面排队，力求不出任何错。
可到了点餐的时候为难了他。
应萧不知道林慧允的口味。
十分钟后，林慧允看着桌上泾渭分明的菜品，不由看向应萧。
一边是颜色极鲜艳的水煮牛肉和辣子鸡，另一边则是好很多的迎春醉嫩鸡还有玫瑰云腿酥。
应萧淡定地顶着林慧允的视线，强作无事，心里却又很期待林慧允到底喜欢什么。
他把情绪藏得深深的。
只在林慧允夹起那道迎春醉嫩鸡的时候，露出自得的笑容，他也夹起那道菜，然而下一秒林慧允的声音疑惑，“我还以为你的口味重辣。”
应萧低低咳嗽起来，被呛的。
抬头对上林慧允认真的眼睛，他的眸光闪躲游移，应萧硬着头皮说“还好”，他试探性地夹起，颜色鲜亮红彤彤，只比旁边那道水煮牛肉好些的辣子鸡。
霸道的辣感在口腔炸开。
林慧允看着应萧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吃掉，然后——
他的脸一下子红得像个小辣椒，连咳都不敢大声咳，还试图再去夹一片水煮牛肉。
“你疯了吗？”
林慧允急忙将水递给他，在包里找纸巾。
应萧这才面露痛苦，还试图辩解，“其实不是很辣，可能是我太久没吃了。”
林慧允听他说完，也没反驳，只是蹙眉提醒他，“那今天就不要吃这个好啦。”
应萧听话地点点头。
然后接下来他就看见，林慧允面不改色地吃掉了那道水煮牛肉。
应萧的语气幽怨：“你骗我——”
林慧允：“我没有。”
应萧盯着林慧允变得红润的唇瓣，扭开头，“你骗我你不能吃辣。”
林慧允歪头反问：“我怎么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