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脚步声。乔璨收回手,站起身。
李管事端着新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
及时跑来送药救下自家主子,加上刚刚王太医走时还特地向他交代了此人身份,李管事不敢怠慢,恭恭谨谨唤了声:“殿下。”
乔璨摆摆手:“不必拘礼,既然药好了,先给他服下吧。”
李管事颔首,招呼门外的婢女进来。
药已经放了一会儿,温热刚刚好。婢女接过药碗,舀起药汁送至江昀唇边。
然而力道太温和,灌了好几次都没灌进去,反而顺着他的嘴角滑至侧颈。
眼看着白白浪费了好几勺,乔璨忍不住提议:“不然把他嘴掰开,往里灌试试?”
李管事面露犹豫。
昨夜喝那两副药时,江昀虽然状态不好,但尚且清醒,还能喂服下。现在人都是昏迷的,这种温和的法子确实行不通。
但谁有这个胆子去上手。
看穿李管事心中忧虑,乔璨叹口气:“那便我来吧。”
她上前一步,单手钳住江昀下巴,拇指和食指则顺势使力。
紧闭的唇瓣终于张开一条缝。
见状,乔璨赶紧拿过婢女手中的药碗,抓紧机会往里灌。
江昀长眉无意识蹙起,偏头想躲开,却被那只手死死扣着下巴无法动弹。
喉结急促滚动间,药汁悉数入喉。
乔璨顺手揪起江昀胸前衣襟擦去他嘴角溢出的药汁,随后把碗递还给婢女。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得一旁的李管事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神看向乔璨:“多谢殿下。殿下一路奔波,这边都有下人看着,您先随老奴去厅堂喝些茶水,休息片刻吧。”
“谢谢老伯,不用了。”乔璨神色微凝,“我得出去一趟。”
李管事点头:“那老奴这就安排人手和马车。”
“不必,我一个人就好。”
-
银白雪刃蜿蜒而过,硕大一块猪肉轻易分成红白相衬的条形。
屠夫在抹布上蹭了蹭刀,将赤条条的猪肉挂上铁钩,头也不抬。
“梅花肉,里脊肉,腱子肉,客官想要什么样的?”
“一条肋骨,一条脊骨,用我的刀。”
一把银制匕首凿在桌上。
屠夫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向来人。
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小姑娘。
“姑娘运气不错,今日正好还剩下最后两块,请随我去后院冰窖拿吧。”
屠夫放下刀,引着人进了屋。
推开院门,一道倩丽的身影正在舞剑。
看清来人,女子挑眉收剑。
“不错嘛,竟然真让你猜到了,那句诗我可是想了好久,还怕你没发现这小巧思呢。”
乔璨心虚摸了摸鼻子。
匕首虽然一直带在身上,但刚开始的确实没发现。今日寻金露无门,才迫不得已从她唯一留下的这把匕首上找线索。
没想到还真在刀柄上发现了一行字——柔彘迎万刃,豚坚试真锋。
半蒙半猜地倒还让她给找着了。
“对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宫里现在解除戒备了?”
“不是,我借用了太医蜀的腰牌。”
金露摩挲着下巴:“这腰牌竟然这么好使?”
乔璨无情掐灭她的歹念:“就算借用腰牌,出宫时还是会核对名册画像,你偷了也没用。”
“那好吧。”金露耸了耸肩,“那你今日来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璨想起此次来的目的,正色道:“金风人在哪?”
“他?他被派到别处执行任务,昨夜便走了。”
“走了?”乔璨不可置信地抓住金露,“他去哪里了!”
这小子不会故意借刀杀人吧!
金露面露为难,“组织里的事,我不好说。”
乔璨无力地松了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乔璨把昨日藏书阁一事悉数交代。
“那日他明明告诉我那药没有毒,但从昨夜起,江昀便吐血不止,所有东西都查了,没有任何差错……”
“我哥虽然不喜欢江昀,不过他没骗你,那乱生香确实没有毒。”
金露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递给乔璨:“药是他制的,平日我们出去执行任务,受伤的时候经常会用这个,江昀这个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乔璨愣住,伸手接过药瓶拧开。
的确和上次的那瓶一模一样。
乔璨眉心微蹙:“那……这药可是和什么相克?”
金露思索了一阵,摇摇头。眼看着乔璨神色愈发凝重,忙道:“不过你别着急,他应该还没有走远,我马上传信帮你问问,你先回去,等拿到消息了我立刻就去找你。”
乔璨攥紧手中药瓶,点点头。
“多谢了。”
从猪肉铺出来,时辰尚早。
瞥见不远处一家颇权威的医馆,乔璨犹豫了两秒,抬脚走去。一进门就直奔看起来最有资历的那位郎中。
“姑娘请坐,可是哪里不舒服?”
乔璨摇头,“大夫,我想您帮忙看看这药是什么来头。”
郎中接过她递来的药瓶,小心拧开,随即笑了,将东西还给她。
“我虽不甚精通药理,但日诊百患,夜续岐黄,也算有所积累。姑娘何必用白水来试在下呢?”
“白水?”
乔璨懵了。
接下来她又跑了几家医馆药铺,回答也无非是“白水”和“不知”。
等乔璨回江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李管事就等在门口,看到她赶紧过来迎接。
“江昀人怎么样了?”
“老爷尚未清醒,殿下,老奴已经备下饭菜,您先去用饭吧。”
她将近一天没吃,这会儿确实饥肠辘辘,便也不再拒绝,随李管事去了饭厅。
吃罢饭后,乔璨又去了一趟江昀那里。
李管事说,刚刚府里的郎中把了一次脉,脉搏平稳有力了许多,晚些时候王太医来了,再让他看看。
乔璨看过去,虽然没有清醒,和白日相比,他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唇色也没有那么苍白,确实是好转的征兆。
乔璨的心稍稍放下一点,这个时候她才得空打量起江昀房间。
和她想象中那种奢靡阴暗的样式不太一样,他的房间竟然颇有生活气息。
古朴的木质桌椅,清竹屏风,书案上放着好几株盆栽,看着似乎是菖蒲草和兰花,被养护的很好,茎叶嫩生生的。
或许是来时匆忙,她一直没注意榻旁那个木架。
这会儿草药味散了,隐约嗅到阵阵香气,乔璨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才发觉木架上放着大大小小的香盒。
凑近一看看,山茶百合,檀木芍药……各式各样的熏香,应有尽有。
乔璨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从认识江昀开始,他一直都香香的,而且每次香味还不一样。
一想到江昀每天可能要早起一两个时辰站在这个柜子旁纠结今天熏哪个,乔璨忍不住笑出声。
这垂眼的功夫,一个精致的描金漆盒映入眼帘。
大概有她三个手那么大,在手肘旁的那层木架上。
乔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刚触到盒盖,身后的突然传来一阵难抑的闷咳声。
她忙回身看去。
江昀不知何时醒了,捂着嘴半趴在床头,
他咳得极为压抑,手上青筋具显,然而猩红的鲜血还是争先恐后地溢出指缝。
被子和枕头上刺眼一片。
乔璨吓了一大跳,慌忙跑到屋外让婢女去叫人,随后至榻前给人拍背顺气,另一只手捏起袖子颤颤巍巍给他擦血。
然而这血像无止尽般,越来越多,她半只袖子都快被浸透了。
乔璨哪见过这个场面,脸都吓白了:“江昀你别吐了,我害怕。”
羽睫脆弱颤动,那只抓着被面的手颤抖着抬起一段极小的弧度,又重重落下。
江昀整个人都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胸口起伏愈发剧烈,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云纹青缎的被面几近撕裂。
乔璨虽然对药理不太感兴趣,不过也看过一些救急的手段。
见状,心知他大概是被血块呛住,忙去掰他嘴上的那只手。
“松手,张嘴!”
黝黑的瞳仁转向她。
见半天不动,乔璨顾不得那么多,粗鲁地将他的手生生掰开。
大口大口的鲜血随着呛咳翻涌而出。
乔璨强迫自己去忽视那鲜血,迅速从袖中摸出帕子,一手托着江昀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捏着帕子探入他的口中。
甫一入内,柔软湿润的口腔便将她的手指连同帕子浸透,舌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下意识想要蜷缩。
乔璨只得再伸入一根中指,微微下压。裹着鲜血的舌尖抵上她的指腹,终于可以看清口腔里的情况了。
江昀喉咙处确实有血块。
“恶心也给我忍着,很快就好了。”
江昀感觉到那两根手指正带着娟帕一点点往喉咙延伸,身体下意识想要呕吐,心却怂恿着升腾起另一个念头。
这边,乔璨既要保证血块顺利弄出,又要让江昀不至于呕吐,这实在是个技术活,容不得她分神片刻。
全然未发觉那双晦暗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血水混合着津液自唇角蜿蜒而下,途经滚动的喉结,最终没入半敞的衣襟。
伴随着喉咙一松,那只手退了出来。
“好了。”
乔璨松口气,门外适时传来王太医一众人的声音。
一进屋,见两人浑身是血皆是一震。
王太医赶紧上前检查江昀的情况,随后朝她作揖:“多谢殿下,您先去梳洗吧,剩下的交给微臣便好。”
李管事唤来婢女:“青桃,你带殿下去梳洗。”
乔璨看看榻上呼吸已经相对缓和许多的江昀,又看看自己沾满血的衣物,跟着青桃出了房间。
府里没有女眷,若给乔璨穿下人衣物,又不符合规矩,李管事只得命人现去买了一套成衣。
折腾了好久,等收拾好出来后,天都已经黑了。
到江昀房间时,却发现屋内守着好几个侍卫,江昀则闭着眼睛,静静躺在榻上。
李管事失魂般,被人半搀扶着往外走。王太医亦是一脸凝重地摇头叹气。
乔璨的心脏一瞬间沉入冰窟,她惊恐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就洗个澡的功夫,江昀人没了?
王太医适时解释:“江总管刚服下药,只是昏睡过去了。”
乔璨松了口气。
没死就行。
“那这么多人是?”
王太医如实相告:“圣上疑心江总管中毒与梅宴之事是同一伙人所为,而其中内情只有江总管一人得知。圣上吩咐,保不下江总管的性命也务必让他留下些线索。”
“……”
搞了半天,是想要榨干江昀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啊。
强压下想骂人的冲动,乔璨又问:“那他这还有救吗?”
王太医摇头:“不太乐观,臣用烈药吊着半口气,不知何时才能清醒。但殿下和您那位朋友需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