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南风起,小麦覆垅黄。
金银花败落之后,田地里的小麦就熟了。
麦收季节,是村民们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这种时候,学堂里也不得不放假,因为在学堂读书的青少年男子,都是壮劳力,在这紧要的麦收关口,跟读书比起来,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显然更为重要。
王先生家也不例外,因为他家有二十亩旱地,全部种了小麦。
每到麦收,就只留下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其余全部去地里割麦子。
王四嫂快要生了,这次就留在家里做饭,阿九帮着打下手,负责往地里送水送饭。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在地里割麦子的人会非常热,容易口渴。
阿九特意在家里煮了绿豆汤,用井水给镇凉了,然后再一趟趟送到麦地里去。
割麦子的人都是天蒙蒙亮起来,一直割到中午。然后也不回家吃饭,就由家人送饭,在地里吃了接着干。
眼看到了中午,阿九送完两趟绿豆汤之后,就开始送饭。
她挎了个饭篮子,篮子里装的是白米饭,咸肉烧茄子,肉丝炒丝瓜,冬瓜虾米汤。因为太阳有些毒了,她就戴了个斗笠遮阳。
走在村里的大道上,看着道路两边不断疯长的黄金条,阿九想,又快到了晒酱的时候了。
她们家习惯每年初夏用黄豆做酱,而她娘做酱,有个独门秘方,那就是割野地里长的一种叫黄金条的植物来做。
“你不赶紧送饭去,眼睛老盯着这些野草做什么?”
阿九一惊,转脸一看,只见周宝玉站在不远处路边的一颗大柳树下,笑嘻嘻地凝视着自己。
一看见这个花花浪荡子,阿九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径直走了过去。
“阿九,别走啊!我有话同你说呢!”周宝玉在她身后叫道。
阿九待要不理,却看见迎面走来两个挎着送饭篮子的少妇。
这两个少妇都是本村人,平日里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说是非,无事都能被她们说出花儿来。
这种时候,她要是不理周宝玉,一定会引起她们的无限猜测,她可不想跟这个人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她转身,客客气气地说:“周公子,有什么事,你说?”
周宝玉看了一眼那两个村妇,眼中闪过一丝狡狯:“阿九,端午节诗会的事情,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端午节诗会的事?”阿九有些诧异,她只问过那几个姑娘。
周宝玉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折扇摇了摇:“这学堂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就说吧,打算请多少人?可打算请我啊?”
阿九淡淡地道:“这诗会我不办了,就算是办,我也不打算请你。”
“为什么?你就那么恨我?”周宝玉提高了声调。
那两个少妇很明显是听见了周宝玉这句话,立刻放缓了脚步。
阿九立刻就说:“恨你?你我素无交集,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我好端端的恨你做什么!周公子,我原本想着,你家里有钱,真的要办诗会,我还想让我哥哥找你拿点银子出来呢!”
阿九也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特别的光明正大,就像是跟任何一个熟人说话那样。
谁知周宝玉更绝,只听他幽幽长叹一声,大声道:“阿九,我知道你恨我——你即便恨我,我也不怪你的……”
这句话一说,两个农妇立刻不约而同回头看了阿九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
阿九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这周宝玉,简直是坏到家了。他分明就是故意让两个农妇误解自己与他的关系,故意让她们去风言风语,这分明就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阿九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此情此景,若是换了翠花或者嫦娥,一定会上当,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若是换了聪明一点的雪儿或者雨儿姐妹,一定会气得当场吼起来,大声辩解,说自己不恨他。
可是,这样生气地辩解,却正中周宝玉这号人的下怀。因为在两个农妇看来,越是气急败坏的辩解,越是等于承认对他有意。
周宝玉要的,不就是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姑娘对他有意”么?
自己今天就偏偏不如他的愿。
阿九的眼珠迅速地转动着。
然后,她缓缓开口,大声道:“周公子,你说的啥我都听不懂,不过,我从来都觉得你周公子人大方又和气,还想过让我爹娘说媒,把我表姐嫁给你呢!”
反正她表姐多了,好几个,都在外地,不妨借她们名号一用!
两名农妇这才相视一笑,加快脚步走了。
看情形,她们已经听到了结果,自然不会怀疑她王阿九喜欢周宝玉了。
这一局,阿九大获全胜!
周宝玉看她的神情,终于不再是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
他认真地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认真地说:“好!好聪明的姑娘!”
阿九淡淡一笑:“过奖了!”
说完,就再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向自己家的麦地里走去。
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不同,麦收季节,桃园村只有少数几家村民忙得喘不过气来,其余村民都很闲。
比如雪儿家,种了几十亩桃园,只种了几亩地的麦子,两天就收割完了。
至于在打谷场上碾麦子,那就不是妇道人家干的活计了。
雪儿娘三个就天天在家里琢磨着做好吃的,雪儿娘本是在京城大户人家见过世面的,做出来的菜味道也不是一般村妇能比的。
根据母女俩原来的计划,就是要费尽心思笼络曹氏。
于是,雪儿每天下午,都要拎了个食盒和布袋,往劲松家里去。
有人上门巴结,曹氏当然乐得消受,反正何家家底丰厚,不存在什么麦收不麦收。曹氏作为当家主母,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睡睡,而她最愁的,就是没人陪着聊天。
陈家母女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几乎每天都要去上门献殷勤。
这天下午,雪儿拎了一个食盒,照旧来敲劲松家的门。
开门的是丫头当归,雪儿立刻叫道:“当归姐姐,你可吃饭了不曾?”
“这才什么时候,离晚饭点还早呢,我哪里就吃过饭了!”当归笑着把她让进了院子里。
雪儿就将手中的布袋递给当归:“姐姐当差辛苦,这是我亲手做的金丝肉饼,姐姐拿去吃吧!”
“哎呦,天天吃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啊!”当归接过布袋,不由得笑眯了眼。
雪儿就问:“今天,你们家少爷又出去钓鱼了么?”
当归点了点头。
雪儿心里暗暗咬牙,却也无可奈何。自从麦收放假之后,自己天天往何家跑,一方面是跟曹氏拉关系。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找机会接近劲松,哪里他不理她,可是,能多看他几眼,也是好的。
可是劲松一见她来,就找了借口出去了。听曹氏说,他是出去钓鱼了。
雪儿没办法,只好在曹氏身上更加用心。
当归将雪儿引到了饭厅,只见曹氏正懒洋洋地半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一个荔枝往嘴里放。
见雪儿来了,她便坐起身来,笑微微地道:“好侄女 ,你来得正好,姨娘正想着有个人说说话聊聊天呢!”
“姨娘,这是我娘给你做的山药枸杞筒骨汤!”雪儿将食盒放在了贵妃榻前的桌子上。
曹氏道:“这汤,你娘大概熬了老半天吧,哎,她可真是有心了。”
“这没什么,我娘说,我的终身幸福都在姨娘手里,她费这点子功夫不算什么。”
雪儿说得很直接,她才不要扭扭捏捏。
曹氏眯缝起眼睛,满意地说:“好,姨娘就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你放心吧,雪儿,有姨娘在,定然让你进我何家的门。”
雪儿听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
她就说:“姨娘,我天天在学堂里看着劲松和那死丫头眉来眼去,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
曹氏伸手,从桌子上的碟子里抓了几颗荔枝,递给雪儿:“难受什么!那小贱人,是不会进我老何家的门的。”
雪儿接过荔枝,将其余几颗放在桌上,拿一直慢慢剥着:“姨娘,那您说,到底能有什么法子,可以拆开他们呢?”
曹氏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微笑:“快了,这个时候,估计也差不多了!”
“那您的计划是?”雪儿实在很想知道曹氏到底会用什么手段。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的第一步,那就是让媒婆上门提亲,把劲松的亲事推上日程。”
“啊?”雪儿听了,不禁目瞪口呆:“那不是加快他和阿九在一起么?”
“怎么会呢?你这个傻丫头!”曹氏呵呵笑了起来:“媒婆提的,定然是一门好亲,老爷一定会心动的。”
雪儿更不解了:“姨娘,那你提那么好的亲事,要是真成了……”
曹氏哼了一声:“怎么会成呢?肯定是不会成的啊!劲松一定会拼命反对!到时候,他就得罪了他老子了!”
“得罪了何大夫,父子不合,他更难遂愿娶阿九,对吗?”雪儿这下总算上了道。
曹氏微笑着看了一眼雪儿,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