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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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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委屈的沈殓蹲到了墙角去了,梅仁大约是心情真的很好,往常她见沈殓如此定然是少不得阴阳怪气几句,结果今日她居然也跟着蹲了过来,问沈殓:“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沈殓幽怨道:“你被人说丑你会高兴?”

“不知道,因为我没被人说丑过。”梅仁认认真真跟沈殓道,“自小到大,很多人骂我是疯子癫子,但是从来没有人骂过我丑。”

“……”

沈殓决意不再搭理这人了。

多说一句话都是她的不礼貌。

等太阳下山了,寿宴差不多就要开席了。

举办寿宴的地方在前山寨门口的一片空地上,四周用一头削尖了的木头围了围栏,圈成了场地,既用来防卫也用来平时大伙操练。

当然,也用来晒晒谷物。

因为地方大,所以寨子里办席面大多都会选这儿。

沈殓与梅仁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唱大戏的才刚开始,山寨里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上山的,以往既是良民,那么自然其中也不乏有些手艺人,唱大戏的就是了。

每逢寨子里面有什么喜庆事的时候他们便画了花脸在草台子上开唱,什么川剧豫剧一锅乱炖,左右下面的人也看不懂,只是图个热闹,偶尔唱高兴了还要现场改词。

唱的不是东家的媳妇打了西家男人就是南边的和尚遇上了西边的道姑。

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香闻艳事,让梅仁这城里人听得直皱眉。

沈殓那山野村妇听这些倒是很对胃口。

这些唱词虽然粗俗却也写实。

乡下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温饱都成问题,还谈什么人伦道德?能换口饭吃的时候一个媳妇三个夫都是常见的,更别提什么婆婆不让媳妇吃饭立规矩这种事了。

唱到后面鼓点一密,喇叭一吹,又演起了地主与狗官勾结,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戏。

听得下面的汉子妇人们义愤填膺,尤其是演到大当家一刀剁了地主的头颅高挂门梁上的时候下面的人手都要拍烂了,高呼过瘾。

沈殓被着气氛感染了,也看懂了,就支着脖子问旁边的小哥,“这是根据你们大姑娘年轻时候的事迹演的啊?”

小哥目光盯着戏台,没分多余的眼神给沈殓,敷衍地回复道:“那必须是,这是俺们大姑娘十七八岁时的事了。”

“你们以前都是一个地方的啊?”

“也不全是,山上姓荣的基本都是跟大姑娘原先一个村的,后来地主和狗官勾结,要把俺们的地都低价买了,大姑娘一气之下提了把刀把人给剁了……狗官说俺们是刁民,包庇啥啥的,要抓俺们去斩首,乡亲们活不下去了,就干脆跑上山当土匪了。”小哥说道,“后来有过不下去的找上山来了,大姑娘也收了,人才多起来的。”

说是多,其实坝子里也就坐了上百人左右,其中妇女老少就有好几十。

沈殓听得连连叹气,梅仁以为她还要问点别的什么东西呢,结果话头一转,沈殓又问小哥什么时候开席?

小哥说快了快了,让她先吃点咸菜花生垫巴垫巴,“今天杀了两头猪呢,吃杀猪宴!”

沈殓听得是双眼放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让梅仁不忍细看,后面过来的阿桂嫂也受不了了,抓了一把花生塞沈殓的怀里,“吃吃吃,今天好吃的多,你多吃点!”

听着多少有点嫌弃。

沈殓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还一口一个“谢谢婶子”,叫得阿桂嫂嘴角直抽抽。

……

等天完全黑了,坝坝里就打起了火把,菜也上来了。

寨子里很长时间里没有办过什么喜事了,这次正巧也好宣布梅仁和二当家荣庆即将成婚的事,算是喜上加喜了,所以那菜品弄得着实丰富,最先上来的是甜咸烧白和爆炒鳝鱼。

阿桂嫂是很健谈的人,边吃便跟沈殓说这鳝鱼是寨子里面的孩子们闲暇时候去田里抓的,抓回来就养在寨子里,要吃的时候再杀,除此之外还有鸡鸭牛猪。

有的是猎户打猎打回来的,有的是劫了道后换钱去买的小猪仔小鸡仔养,等到配种了又生一窝。

青菜则是后山种了一大片,谁家要吃就去摘,如此算来,其实这一场席面下来也要不得几个钱。

“打从上了山寨之后咱们就没有饿死人的说法了。”阿桂嫂说起往事,总免不得骂上几句朝廷几句狗官。

正所谓官逼民反。

他们这些人虽是不反,可落草为寇之后还拒不纳税,在朝廷眼里似乎跟反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当下朝廷没有派兵剿匪,一来是因为这个山寨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好,易守难攻,打起来要耗上不少的时日。

二来是因为他们说是土匪,但手上也没出过什么人命,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山上自给自足,小部分时日里下山了,也只是图点钱财,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地方上的官员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话的间隙里桌上又上了凉拌白肉与折耳根。

“这都是我们自己去田坎上挖的呢。”阿桂嫂夹了一筷子给梅仁放碗里,一脸的慈爱,邀请梅仁尝尝山间的风味。

梅仁点头,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红薯窝头,“好吃!”

沈殓一听就知道梅仁在那假客套。

再一看,乐了。

这人真是装得很,好话说了一箩筐,手里的筷子却始终没有碰碗里阿桂嫂夹过来的菜。

沈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趁人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梅仁发现了,心照不宣地在桌子底下把自己不吃的菜全拨到了沈殓的碗里。

行云流水,默契无比。

面上却一个比一个正经,愣是这样在桌子下面进行了好几轮也没有叫旁人发现。

等到蒸鱼、烧肥肠、锅巴酥肉、回锅肉这些硬菜上来的时候坝坝里会喝酒的汉子妇女们已经举着酒杯开始喝上了。

菜全部上完后,大当家荣娘端着海碗在戏台上敬大家酒,下面的人立马高声应和。

看得出来这荣娘在山寨里确实是深受爱戴。

只是她大着肚子实在是不怎么方便,露面了片刻就回去休息了,坝里只剩她夫婿周海在主持。

“今天啊,我是真高兴。”酒过三巡,周海脸颊上挂着几分醉意,他站在板凳上,一把搂过坐在自己身边那个白净的青年,对着众人说道,“我弟弟,荣庆,过几天就要娶媳妇了,这可是咱们寨子里面的大喜事啊,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男人们吹着哨子欢呼着,“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而女人们则都朝着坐在角落里的梅仁投来了目光。

寨子里面就这么多人,多只蚂蚁都数得出来,何况是多了梅仁这种模样出挑的女子。

听说抓到山里后吃好喝供着,还找了个丫鬟来伺候,天没亮,鬼混了十多日的二当家终于回来了,头一件事就是去见这姑娘,可见多心急。

于是不到半天,整个寨子就都传遍了大姑娘的夫婿昏了头,帮了二当家掳了民女上山,干了恶霸才干得事。

呦呦呦,专门下山就干这事,啧啧。

哎呀不对不对,是二当家看上了人家,宁可去入赘也不当光棍,这事啊,还是他求着他姐夫去说的媒呢。

众人在那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几个年纪与荣庆差不多的青年凑在酒桌上议论着,“咱们二当家可真是有福气啊,去当赘婿都能找个美娇妻。”

“什么美娇妻呀,那可是去入赘的,谁去当美娇妻还说不准呢。听说二当家还收了一笔彩礼钱呢,要不今天这个席面怎么办得起来?”一个脸上有疤的胡子男笑嘻嘻的说着。

说罢周遭的几个汉子都笑了。

大当家荣娘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大家伙儿都信服,可她那个弟弟荣庆就不是了。

虽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游手好闲的主,跟寨子里几个身无长处的男人整日鬼混在一起,身上有两个闲钱就要去城里逛窑子,偷妇女,有时候色心犯了,连寨子里的女眷也敢骚扰。

要不是有大当家的丈夫周海替他遮掩着,就他惹的那些事,大当家不把他给打死了才怪。

只是荣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罪证,他本就是土匪,不打家劫舍,偷鸡摸狗,奸淫掳掠,他还能干嘛呢?

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好几人,都凑一桌子在那讲着荤话。

沈殓远远看见了那传说当中的二当家,这二当家确实是如阿桂嫂所说,是个难得一见的俊后生,长得星眉剑目,唇红齿白,就是多看几眼后总觉得对方哪里怪怪的,“他怎么看着……”

“看着什么?”

“没什么,”沈殓把那“猥琐”二字吞回了肚,问身旁的梅仁:“你真是真心想要这二当家给你入赘?”

那荣庆好看是好看,但梅仁若是真嫁了他,莫名其妙就有了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只是这话有点难听,她读书人说不出口。

但梅仁不是读书人,再难听的话她都能说出口:“我不跟他成婚难道跟你成婚啊?”

“不了不了,我一心科考,无意成家。”沈殓连忙拒绝道。

真是给了杆子都要往上爬了,梅仁冷笑道:“你不是说你这次科考无望吗?怎么这会儿又要为了科考而不成家了?这几日你我夜夜睡在一张床上,你敢说你对我没有动半分心思?现在我给你机会了你又说不愿意。”

她点评:“真是薄情寡义啊。”

“……”

沈殓想说自己真没有动半分心思,但话都到了嘴边又给闭上了,她自知自己说不过梅仁,便闷着头不吭声。

但隔了一会她还是没有忍住,又小声问梅仁:“你真要成这个亲啊?”

梅仁大抵也不是那么的心甘情愿,在那支着下巴不爽道:“不成亲怎么办?难道真和你一起从后山上滚下去,别人殉情,咱们殉腿?”

“要是有别的办法就好了。”

“能有什么办法?”梅仁刻薄道,“人家是土匪,又不是教书先生,还给你我讲道理。就他们这样,除非这二当家死了,不然这亲就得成。”

这话说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转头看着沈殓那张从死人墓里爬出来的衰脸,小声提议道:“你不是缺钱吗?要不你去杀了他,我给你五十两,和招这赘婿的彩礼一个数,不亏待你。”

沈殓拉着个脸没表情地盯着她。

“……还是你也想入赘给我?”梅仁看她脸色看,懂了,于是静默了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叹道,“…也不是不行,你虽容貌欠佳,但我也不是全看脸,你吧……诶诶,好歹是个读书人,比那土匪强,行吧行吧,事已至此,没得挑了。”

沈殓:“…倒也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世道艰难呐,不为难自己不行啊。”

“……”

后半程吃席梅仁总觉得沈殓看她的眼神不对,等席面散了,沈殓才又正常了。

二人一道归去,一人睡床,一人睡板凳,一夜顺当。

结果第二日天刚亮,她们住的小院就被人砸开了,闯进来三个黑脸汉子,二话不说,拿着绳子就把她二人五花大绑了起来。

刚爬起来就遭了变故的沈殓摸不清状况,只能一口一个“好汉绕命”,又竖着手指在那发誓,把自己干得破事全交代了,“昨天晚上我就只拿了一个肘子回来,末了还分了半个给她,她可是你们二当家未过门的夫人啊,吃个肘子不碍事吧?”

被指着的梅仁大怒,“那还不是你吃不完非塞给我的?!”

“你还敢提二当家?带走!”为首的黑脸汉子呵斥道。

梅仁想说话,被一瞪,也不敢说话了。

于是二人就被绑着一路去了山寨的正堂。

一进去就看见厅的正中间放了个单架,上面躺着个人,盖着白布露着脸。

气息安详。

——是二当家荣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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