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具尸体面色铁青，有窒息之状，双眼与耳朵皆流血不断，血液汇集在一起，将湖边的芦苇丛染上一抹浓重的不祥之色。

“怎会如此？！”蒋刃悲愤地抓了一把头发，发丝凌乱，双目赤红。死去的都是御风门的弟子，这次是他们第一次离派历练，本该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却不想遭此横祸！他作为年长者，自然难辞其咎。

黎岁落轻叹了一口气，眼中尽是悲悯之色，他拍了拍蒋刃的肩膀，安慰道：“节哀。”

谁曾想蒋刃却对他的触碰十分抵触，仿佛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立马和黎岁落拉开了距离。

黎岁落一愣，没有说什么。

“你......”温渐寻开口欲言，却被黎岁落制止了。只见他摇了摇头，在温渐寻的耳边轻声道：“罢了。”

温渐寻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

蒋刃走到了那几具尸体跟前，蹲下了身，在袖口中取出一块帕子，仔细地擦拭着他们几人脸上的血迹。

“他们的耳朵和眼睛都遭到了损伤。”蒋刃沉声道，“许是那鲛人的歌声所为。”

的确，鲛人虽看似柔弱，但只要在它们的歌声中注入些许灵力，便能如锋利的匕首一般，瞬息隔断人的喉咙，刺穿人的双眼。严重者，甚至能够浑身经脉断裂爆体而亡。

“他们去水中寻鲛人，没多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姜风盏蹙眉道，“有九成的把握，是那鲛人所为。”

孙凌不解，道：“为何是九成，难道不是板上钉钉吗？”

突然，孙凌的肩膀一沉，他侧过头去，只见温渐寻懒散地将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

“喂，你做什么？”孙凌没好气的说道。

温渐寻将手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

“孙师弟，世间万物，事事都不能想的太满。”

孙凌不解，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黎岁落。

黎岁落见状，便认真解释道:“我们对鲛人并无了解，对这湖水也未曾探寻，那鲛人的深蓝色鱼尾也着实奇怪。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鲛人，可说不定还有些非常细微的地方，我们没有想到。”

“只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冯照影低喃着，目光落在那几具尸体之上，眼中忽地一亮，“看他们的脖颈！”

黎岁落应声看去，方才这几位御风门弟子周身满是血污，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可当蒋刃收起手帕的那一刻，几道血痕赫然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这血痕狰狞无比，望之可怖，好似是谁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们脆弱的脖颈上猛然划过，光看那伤口，就能感觉出几许明晃晃的恶意。

“抓痕？”蒋刃蹲在尸体身侧，神情愈发凝重。

虽说妖邪之物伤人没有定规定法，但这鲛人既能用歌声便能将人斩杀于百里之外，又何必多此一举？

黎岁落轻轻扶额，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那日初至苏水镇的景象。思索间，他好似抓住了几处细节，但每当他想要深究的时候，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雾气，让他如何都看不真切。

见他蹙起了眉，站在他身侧的温渐寻轻声道:“师兄有何发现？”

黎岁落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并无。”

“这可如何是好？”孙凌苦恼的抓耳挠腮，“为何这南邪盘偏生为我们指这种根本应付不来的东西！”

四周一片沉静，没有人回答他，就连御风门的那些弟子们听了这话都没有义愤填膺。蒋刃沉默着站起身来，对他们几人拱手一礼：“御风门弟子殒命于此，按门规需将弟子带回御风门料理后事。在下先行一步，望各位道友自行珍重。”

说罢，他率先背起一名弟子，转身走了几步，却忽地侧过头来。蒋刃用余光瞥了黎岁落一眼，神情晦暗不明：“唤潮祭典，道友可切莫忘记参加。”

一阵风拂来，带着些许微咸的水汽，吹动了黎岁落宽大的衣袖。御风门的几名弟子踩着风来，踏着风去，这一生也算得上是有始有终。

“现如今，我们又该如何做？”苑耳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神色淡淡，眼眸中却透着几丝忧虑。

黎岁落沉默半晌，最终道：“还是先回去照料徐婆婆吧。”

几人闻言，心想一时半会儿也别无他法，也只能先回去从长计议。他们前前后后地向房屋走去，许是那几名御风门弟子的死对他们有不小的影响，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温渐寻走了几步后若有所感，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向黎岁落看去。只见黎岁落依然停留在原地，似是无意般望了一眼那片死寂的湖水。

......

夜深人静，冯照影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苑耳睡在她身侧，怀中紧紧抱着一把佩剑。孙凌睡得并不安稳，眉头蹙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太美好的梦。姜风盏饮下最后一口微冷的茶水，起身将烛火吹灭了。

黑暗彻底笼罩了这处苏水镇的边陲之地，黎岁落悄无声息地从床榻上坐起身，轻手轻脚的拿起身侧的佩剑，正欲出门，却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师兄，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黎岁落的身形僵了一瞬，他缓缓回过身，只见方才还窝在床榻上睡得香甜的人此时已然坐起了身。温渐寻看着黎岁落，嘴角带着几许狡黠的笑意。明明此时漆黑一片，黎岁落却仿佛看见了他眼眸中亮着的点点光芒。

温渐寻看着黎岁落愣在原地不吭声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师兄不会是想独自去找那鲛人吧？”

正在脑海里找合适借口的黎岁落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温渐寻，蹙眉道：“夜已深，你为何还不歇息？”

“师兄，你带上我吧。”温渐寻利落的翻身下床，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走向黎岁落。

黎岁落见状，无奈道：“我们不知那鲛人底细，我不告知你们，也是怕局面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温渐寻却反驳道：“倘若师兄今夜独自前往，难道就不怕我们寻不到你？”

四周过于昏暗，温渐寻隐匿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黎岁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他斟酌了一会儿，直白地问道：“你生气了？”

温渐寻显然被他这份直白吓的一愣，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怎么会生师兄的气？只是没想到师尊说的还真是没错......”

一提到戚子楚，黎岁落就忍不住多说些什么：“师尊说了什么？”

“没什么。”温渐寻眯着眼睛想了想，笑道：“师尊说师兄总是不关心自己。”

黎岁落也笑了一下，道：“一会儿到了水下，切记以保护自身为重，不可逞强。”

“好。”温渐寻乖巧地点点头，“都听师兄的。”

两人一齐悄悄走到了湖边，在此之前黎岁落还特意给温渐寻喂了几颗避水丹，生怕温渐寻在水底喘不上气。温渐寻也只是笑笑，没有拒绝黎岁落的好意，也没有告诉他，其实这些简单的法术戚子楚都曾教给过自己。

在他们走到湖边的那一刻，一轮明月缓缓升起，银色光辉洒在芦苇从上，圣洁无比。

“不要看那轮月亮。”黎岁落道，“那鲛人想引诱我们下水，却不曾想我们此次是自投罗网。”

语罢，两人对视一眼，纵身一跃。寂静的夜里只听见两声沉闷的声响，仿佛是海水翻滚拍打出了一片晶莹的浪花，仅短短一瞬，便销声匿迹。在岸边的房屋之中，徐婆婆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好似被这声音扰了浑浊不堪的梦。

水中的两人不断下沉，黎岁落费力地游向温渐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们的脚终于挨到了地面。

温渐寻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却被黎岁落猛然扯向了一旁。就在下一刻，身后爆发出一声巨响，他方才所站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三道足足两尺的鸿沟。烟尘袭来，呛得他止不住地咳嗽。

黎岁落将温渐寻护在身后，拉住他的袖子，足尖轻点。温渐寻跟着他腾空了几米，只见那三道鸿沟有长有短，并不规则，观其形状，像极了某样东西。

“...爪痕？”黎岁落凝眉道。

“师兄，这是......”温渐寻定神观察着四周，俊俏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惊疑不定。

就在两人重新落于地面的那一刻，四周突然浮现出几个虚影，挥舞着锋利的前爪向他们冲来！

这几个虚影动作极快，出手招招狠辣，颇有些不夺人性命不罢休的架势。

“兽耳，尖爪，长尾......”黎岁落一边躲闪一边出招反击，脑海中不断翻阅着自己曾习过的《万妖谱》，不过片刻便得出了答案：“是猫妖！”

“猫妖？”温渐寻在百忙之中还不忘调笑，“猫妖为何会出现在湖底，莫非是来抓鱼的？师兄，还有一事，我方才便想问了。”

“这水域如此之深，它究竟是湖，还是海呢？”

猫妖虚影似是不会疲累，片刻不停歇地对着两人一顿猛攻，像是这湖水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黎岁落用手中佩剑用力挡住虚影的攻击，那尖锐的爪子距离他的脖颈不过毫厘。长剑与之交锋的一瞬，迸发出了一阵无比刺耳的声音。

他的心中却逐渐清明起来，御风门那几名弟子的死因，也有了眉目。黎岁落抽空看了一眼温渐寻，只见他挥起剑来游刃有余，用的也是幕海天堑内门弟子的招数套路，只不过要更加随意狂野一些。

“倒真是有几分师尊的影子......”黎岁落在心中想到。

这虚影极难打散，即便上一刻黎岁落的剑已经削去了它半个身子，下一刻它便再次凝聚了起来。几番循环过后，两人的体力都隐隐有些不支。

“...师兄。”温渐寻不知何时来到了黎岁落的身侧，他贴近黎岁落的耳朵，轻声道，“我有一个猜想，还劳烦师兄与我一道去验。”

黎岁落仔细听了他的一番话，了然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两人同时使出一招“浮光万丈”。顷刻间，整个水底光芒大盛，趁着那几个虚影动作凝滞之际，黎岁落和温渐寻兵分两路，手中长剑直取虚影眼眸！剑尖轻挑，一道痛苦的嘶吼声在耳边爆发开来。

与此同时，清灵悠远的歌声忽地响起，夹杂在嘶吼声中，似近似远。

待虚影和光芒齐齐消散的那一刻，一位女子的曼妙身影逐渐出现在两人眼前。可让黎岁落更为在意的，还是她那条深蓝色的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