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城贫民区。
与富有艺术和古典气息的金桥厅完全不同,一般人很难想象曼城这种国际都市还会有如此肮脏不堪的街道。
死角堆放着无数垃圾,流出泛着油花的灰绿色液体,光看一眼就知道散发着恶臭。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无知无觉地躺在其中,和垃圾躺在一起。
尹绪刚才解决完一个纪城派来的杀手,却未料到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他躲避着剩下几个黑衣人的追踪,一路奔逃至此。
他愣住了。
贫民区天天有人在悄无声息地死去,一具血尸倒不至于让他震惊至此,真正让他愣住的是小巷两侧的高墙里冒出的呼唤:
是卢卡!
绝佳的听力让尹绪已经捕捉到了黑衣人的脚步,来不及细想,他纵身跃起,在卢卡的帮助下躲进了墙那头。
许久不见,这个纪家昔日的得力干将苍老了不少,脸上却带着尹绪读不懂的畅快与活泼,甚至到了有些狡黠的地步。男人见尹绪安然无恙,又蹲了回去,墙角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裂隙可以看到墙外,方才男人就是通过它确认了尹绪的身份。
尹绪没犹豫,也矮下身,四只眼睛乌溜溜地在砖缝里打转。
不多时,黑衣男人从巷尾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垃圾堆里的死尸。黑衣男人给死尸翻了个身,看见同样血肉模糊的脸皱了皱眉,又挑开他被布包裹的手指。那里被齐根切断。
家主暴怒的那个晚上,卢卡被切断了三根手指。
特征是符合的。
临走前,黑衣人没忘了摸摸死尸的口袋。他没想到真有收获,掏出了一张满是污渍的纸。虽然上面满是黑血但被保护得很好。他看了一眼内容,脸色终于变了,立刻谨慎地站起来,左看右看,很快消失在巷尾。
“这就是你金蝉脱壳的计划?”尹绪低声问。
“老子好不容易搞到一具能用的尸体!”卢卡也低声吼。但现在他心情有些好,在纪城那里确认死亡的他彻底自由了,现在唯一的麻烦变成了穷追不舍的尹绪。他都这么不告而别了,对方还能找到他。
卢卡叹了口气:“听着,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他知道家主似乎对眼前这个东方男人有些格外的情愫,因此格外想在他面前塑造一种成熟正派的形象。可实际上,纪城暗地里将手伸向了制药产业,偷移资产投给卡萨帕家族的智惠制药公司,开发违禁药品。
而这一切,尹绪毫不知情,反倒是卢卡,不得不替老板做了脏活。
卢卡不敢将一切的真相都和盘托出。
假如尹绪知道了自己弟弟也被卷入其中,而卢卡其实一直知情,那他还有命在吗!
所以他只是讲出了纪城开发违禁药品的信息,而将后半段隐藏了。
尹绪听得极为仔细,他平日里一副忠仆恶犬的样子,却似乎对纪城做下此等恶行毫不意外。遇到关键信息还多次追问,差点让卢卡漏了馅,到最后讲得满头汗。
好在,尹绪应该是相信了。
临走前,尹绪回过头:“方才没看清,杀手从“你”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这倒着实问住了卢卡,他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啊。”
……
圆月高悬。
今晚的月似乎带了点红的色调,透着不详。
尹绪半躺着阖眼倚靠在床头,薄被拉到腰际遮住了腿,脸上的表情像是疲惫。已经到了平日里该休息的时间,可其实十分钟前,他才刚刚回到庄园。
他以最快的速度洗了澡,但总觉得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
冥想静坐片刻,心率逐渐恢复到平常。
他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今夜的曼城似乎格外热闹。已经接近午夜,观光马车的机械马蹄声依旧在庄园外回响,还有两两结伴的少男少女路过洒下的欢声笑语。
是舞会吗?这种东西离他很遥远。
而此时此刻,花园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并非是尹绪的幻觉。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很高兴,你对靠近的危险有相当的警惕。”
不速之客扒着阳台的边沿翻身,显然对这条线路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他颇为自得且彬彬有礼地解释:“假如你为我解除了安全防护,却害得你被歹人袭击的话,那就全都是我的过错了。”
月色给他的金发镀了一层柔光,青年披了件宽敞的风衣,遮住了内衬被酒液染得湿漉漉的痕迹。透过几乎透明的衬衣,几乎可以勾勒出这具身体的肌肉线条。所以纪青把它用风衣遮了起来,却欲盖弥彰。
空气中传来紫罗兰花香还有葡萄酒的味道。
“你是对阳台有什么执念吗?”沉默了一会,尹绪无奈道。
纪青站稳落地,慢半拍地笑了:
“这个么,灵感来自一个浪漫的经典文学。”
尹绪听不懂他指的是什么,但也没有追问。只注意到纪青似乎有些醉意,眸中水汽弥漫,湿润的唇一张一合,呢喃道:
“真希望从今往后这个阳台只有我能爬。”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叔叔看你的眼神。当然原本我也很讨厌他。真希望明天早上起来能看到他淹死在抽水马桶里。”
“你喝醉了。”尹绪淡淡地说。
他觉得纪青有些踉跄,这让他很想走过去接住那具发软的躯体。一定很年轻,很柔软带着暖意,不像他自己,那么冷硬。
可是他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气,纪青有敏锐的嗅觉,尤其是对于各式各样的香水。尹绪担心被这个看起来很没有戒心的小少爷察觉,或许会把他吓坏。
从小到大,尹绪都很讨厌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因为那往往和无能与误事联系在一起。但此时此刻的纪青似乎并不惹人讨厌。
同理,尹绪也很厌恶三心二意的男人。今天早上纪青的那位前男友上门闹事时,他确实是恼怒过的。他也知道今晚纪青这副样子,究竟是在外面做什么。
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纪青歪了歪头,很认真地端详他的神色。
尹绪眼神闪烁了一下,脱口而出:“没有。”
随后,他像是对自己的回答十分不满,垂下了眼皮,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抓紧了被角。
他的冷静自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纪青已经掀开隔断的纱帘,长腿一迈,从窗外翻到了他的床前。
带着体温的怀抱紧紧贴着肌肤的同时,尹绪眯起眼,想他果然是多虑了。
能闻到的只有浓郁的酒香。
尹绪接受了纪青更进一步的贴近,唇齿交缠的同时,他牢牢地握住了对方那一截紧致的细腰,隔着湿透的布料肆意地揉捏。
前襟贴在一起摩擦,直到他刚换上的新衣也被打湿了一片,染上了酒香。
尹绪推开纪青的脸,又把他按在胸前,就好像他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尹绪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讲得很轻。
却还是被纪青听见了,纪青顺势将脑袋搁在他腿上,笑得很甜蜜:“你怎么总是这样误会我。我可是在为我们的未来筹划啊——”
尹绪回过神来,几乎要发笑。
他的笑容似乎让纪青误以为他被哄好了,于是纪青也跟着笑,从背后献宝似地拿出一个精致笼子提到眼前。很高兴很得意的样子。
“一个小小的礼物,就把它放在阳台吧,”他说,“替我看门的地狱三头犬。希望未来他替我咬死叔叔。”
他松开尹绪的手,眨着眼睛说不早了,该休息了,一边向后退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
花园里响起轻巧的落地声。
良久。
尹绪掀开被子,踩上拖鞋,神色古怪地拎起那只笼子。一只毛绒绒的白胖豚鼠正捧着一个坚果,咔嚓咔嚓啃食。
地狱…三头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