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左右的医院,人很多,电梯每层都要停一次,有人进来有人出去,夸张的说,单念致觉得在里面挤了肯定有十分钟,到了十几层的时候,人才终于少了。
脚落实地板后,单念致如释重负的感慨道:“这辈子再也不来医院了,真的好多人,我都快被挤成肉饼了。”
“看我们这委屈的小肉饼,”任故文勾住他的鼻子,轻轻刮了一下,伸手捉住单念致的小拇指,道,“那就说话算话,这辈子都不来医院了。”
随着轻微的机器震动声响,电梯被传唤至别的楼层。
走廊上明亮的白炽灯开着,连地板都在发光,这里是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楼层很高,远处汽车鸣笛声到了这里都要减弱几分,只有近在咫尺的心跳如雷鸣震耳。
注意到任故文衣服上不知道哪沾的一片羽毛,单念致凑近揪下来,轻轻一吹,白色的羽毛打着转,飘远。
单念致轻快的往前走,没有回应他幼稚的拉勾,只是笑道,“你这语气,跟哄小孩似的。”
任故文站在原地,问道:“我六岁上小学的时候,你还没进幼儿园的门,不就是小孩吗?”
“非挑年龄差距最明显的阶段说。”
单念致转身,回头看向任故文,随口举了个例子,道:“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我二十七,人家真小孩见了都喊叔叔叔叔,那个时候你还能把我当小孩吗?”
他捏着嗓子学小孩的声音,任故文觉得好笑,眉眼间溢出很深的笑意,道,“比我小就是小孩,比我大就是念致哥。还是说,你想让我叫你念致哥?”
单念致愕然,不知道任故文怎么会想到“念致哥”这个称呼。他停下脚步,忽然意识到他们可以叫情侣之间的称呼,比如:乖宝,心肝,哈尼……
啊!腻歪过头了。
单念致红着脸,浑身打了个激灵,很快摇头,道:“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任故文收敛了笑意,神色晦暗不明,沉声问道:“别人可以叫你念致哥,我就不行?”
“你说小琳?”单念致抬头看他。
任故文往前走,到了远超正常社交的范围,单念致未察觉,神态自然,解释道,“小琳比我小半岁呢,叫我念致哥很正常吧。”
“我不也叫程澜程澜哥,”单念致眯起眼回想,“小时候,深若,就是我一个玩的很好的朋友,我也叫他深若哥,后来因为上学都在一个班,老有人笑话我,我才改口了。”
单念致拉出两个人来辅佐论证叫哥有多正常,但任故文一点也不愿意听,往前一步,抱住了单念致,把眼前的人揉进怀里,好像只有这样,就能让单念致只属于自己。
他想把单念致脑海里,还有心里住过的人都赶出去。
被抱的突然,单念致在任故文的衣服上蹭了蹭鼻子,假装这只是普通兄弟的拥抱,看到走廊上没人经过,才轻轻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任故文揉捏着他背后唯一一片露出的肌肤,脖颈上的那块位置,问道:“既然很正常,怎么不见你叫我故文哥?”
一开始还喊过几声哥哥,后面知道名字了,直接连名带姓的一起叫。
任故文!任故文!
每次叫这三个字,都黏黏糊糊,跟撒娇似的,所以任故文始终认为,认识没一周就把单念致领回家这件事情,责任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他的语气有些凶,但因为是任故文,单念致早早给他带了厚厚的滤镜,连听到的声音也帮他修了音,质问变成了很温柔很暧昧的询问。尤其是,他摸的是后脖子那块位置。
单念致脸一红,小声辩驳,“这怎么能一样。”
任故文按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让单念致的眼睛只看自己,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单念致仰头,迅速的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亲完没有分开太远,两只胳膊环住任故文的脖子,蹭着他的唇角说,“他们是朋友,你是爱人。”
两个字,足以崩断任故文的神经,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但这是单念致醒来后第二次说爱,任故文的心脏受不住般的,开始剧烈跳动。
他吻上了单念致。
从浅尝辄止,变成一阵风暴,掠夺单念致的呼吸,传送自己的爱意。单念致被迫仰着头,一步步后退,到了病房外,任故文一只手腾出来开门,一只手护住单念致的脑袋。
侧着身子进了房间,锁上门,单念致微微喘了口气,很快调整好,抬起头,又一次把自己送出去,在房间里他会大胆许多。
一声咳嗽打破室内旖旎的氛围。
单念致吓了一跳,险些咬到任故文的舌头。
沈墨雪端庄的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紧的拧着,随时有可能说出“不知羞耻”这四个字。单念致松开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很轻的拉了一下任故文的胳膊,笑着安慰说没事。
沈墨雪的眉头蹙的更深。
这三天,因为种种舆论和公司的事情,沈墨雪忙的脚不沾地,既要配合警察问话,又要平息网络流言,所以听到单念致醒来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沈墨雪瞥了一眼任故文,像是有难听的话要说,但顾及儿子在场,没能说出来。
单念致很会察言观色,注意到这一点,轻轻的笑了,拉着任故文的手走到沙发旁,坐下,道:“沈女士沈总,你有时间来看我了,公司的事忙完了吗?”
话里带刺。
沈墨雪很不能适应乖巧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有些寒心,痛苦道:“念致,妈妈只想好好跟你聊聊。”
意思是让任故文出去。
单念致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道:“你说,我听着。”
任故文的头微微偏着,朝单念致的方向,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十指相扣,在沙发上,在明面上,在沈墨雪的眼皮子底下。
沈墨雪尝试过,用一些卑劣的方法逼走任故文,但两个人正在热恋中,年轻气盛,不管不顾,无法动摇,坚不可摧,其实这些不过是被荷尔蒙短暂麻痹了,沈墨雪断定,他们不会长久。
单念致见过望海市的顶级奢华,不会囿于一间七十平的小房,现在看起来情深似海,也许下一秒,就会像遗忘方深若一样,对任故文的爱意减淡,一经风浪,彻底戒断。
年轻人,谈几段恋爱没问题,哭过闹过才知道家是他唯一的后盾,沈墨雪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拉仇恨,对任故文不满,也只是因为他是个男人。换作女孩,谈恋爱这种小事情沈墨雪都不会亲自去见一面。
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沈墨雪道:“念致,这半年来是我疏忽了,我想着他是你的父亲,给你选的肯定是最好的,所以才没事先调查疗养院,这是妈妈的错。”
单念致轻笑,抓着任故文的手动了动。
也许疗养院真的是最好的。对病人的监管用最高规格的设备,高墙上无形的电网,窗栏外一层层的防护,甚至房间厕所都有摄像头,像个牢笼,却比牢笼还要窒息。
那里的灯不分昼夜的开着,窗户很小,拉上窗帘,压根辨不清白天黑夜,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个催眠的医生提着他的怀表走来,在单念致耳边说一大堆反同的论调,跟传销似的。
有段时间,单念致昏昏沉沉的,真的被催眠了,混乱的时候,他会讨厌方深若,厌恶程澜。结束了,要一个人安静好久才能清醒过来。
单念致猜测,他没被完全洗脑,可能是因为那个医生的技术不过关,也可能是因为那时他没有爱上的同性,所以催眠没用。
又或者说,世界压根没有催眠术,人的大脑那么复杂,怎么会被外人的三言两语影响。而且,爱恨都是心脏的事情,和大脑无关。
“他不再是我的父亲了。”单念致平静的说。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父爱,没得到过爱的这些年,单念致活的很好,相反,前段时间,以爱为名的禁锢,令单念致痛苦。
沈墨雪一愣,想不到单念致会如此平淡的说出这句话。在桥上,单念致歇斯底里的呐喊,说明他至少是在乎的,不然不会那么痛苦。现在他的眼神,云淡风轻,轻飘飘一句,像在说“把这个垃圾丢掉吧”。
沈墨雪感到慌乱,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哪怕单唯确实是个混蛋,但断绝父子关系,不应该由单念致提出。
恶人是单唯,背负骂名、承受痛苦的也应该是单唯。
单念致才十八岁,刚刚成年,就见证了人性最黑暗的一面,沈墨雪不忍心,她心里,单念致应当一直是天真的,烂漫的,无忧无虑的。
她的儿子,应当平安快乐的长大。
但显然,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与预期相反的方向发展,单念致的人生,被一场宴会,被单唯,被沈墨雪毁了。
坐在面前的人虚弱无力,看上去那么单薄,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沈墨雪感到心痛,这些年,她对儿子疏于照顾,是她的错误。好在老天爷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单念致醒来,让她还能关心自己唯一的孩子。
沈墨雪愿意弥补。
她撑起一个笑容,温柔道:“念致,你生病了,该看病,妈妈让人给你约心理医生,明天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单念致耳边炸开,他瑟缩一下,很快的摇头,低吼道:“我没病,我不去,要看你自己去看,你和单唯才该去看病。”
单念致浑身都在发抖,任故文很快抱住他,用衣服将单念致包裹住,并捂上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