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语气,单念致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客气,任故文还以为他们关系很好呢。此时,同仇敌忾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看向程澜的目光,由隐隐的酸意转化为敌意。
程澜眼底悲伤道:“念致,你真的能忘记我们往日的情分吗,何至于这么绝情?”
这个人真是既可怜又可恶,单念致总能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而反胃,再深厚的情分也抵不过生理性厌恶,冷冷道:“程澜哥,别再执迷不悟了,我们的情分早就被你的懦弱消耗光了,让你帮忙是因为你欠我,不是我还念旧情。”
“另外,这些话在我面前说,我顶多烦心一阵子,但请你千万不要去深若坟前说,我怕他在地狱都不得安宁。”说罢,单念致气汹汹的转身,看到任故文时,目光又变得柔和,小心拉起他的手,轻声道:“任故文,我玩够了,回去吧。”
任故文戴着护膝护腕,点了点头,反握住他的手,在程澜被打击的有些凋零的眼神下离开了。
“那个人叫程澜?”出了溜冰馆,任故文问道。
单念致点了点头,眼睛被外面的风吹得有些发红。任故文很是心疼,挡在他面前,缓缓靠近给了一个温暖的拥抱,揉着他的脑袋按在胸膛处,问道:“墓园里的那个人,是方深若?”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小时候怕黑,夏天打雷的时候,空荡的房子很吓人,只有深若来陪我。”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任故文感受到胸腔在发颤。
在任故文怀里无声哭泣了一会,单念致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也替他擦了擦衣服,忐忑的抬头道:“程澜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他最会骗人了,你可别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任故文答应道:“好,他说的话我都不信,只信你。”
走了一段路,单念致始终偷瞄旁边的任故文,没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却还是试探的问道:“我没来时,程澜跟你说什么了?”
任故文眯起眼睛盯着单念致,觉得他此时的模样太草木皆兵了,问道:“你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单念致沉默了很久才回应,“没有,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能有什么秘密,好了任故文,我们预约的饭店要到时间了,快走快走。”
心存疑虑的任故文被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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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楼道的灯是感应灯,人走到下面才会亮起,平时任故文没注意过,今日却因单念致说的那句怕黑,在路灯下就提前打开了手电筒。进了楼道,抓住单念致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在你身边呢。”
他们都没有戴手套,是直接的肌肤相触,单念致的眼睛瞬间燃起光芒,比头顶老旧的灯泡还要亮。怕黑就能让任故文牵手,那要是再怕些别的,岂不是能得到更多好处。单念致偷偷笑着,他已经长大了,早就不怕黑了。
两个人在家形影不离,除了洗澡。换好睡衣后,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是房东留在这里的,很古老的大屁股电视,连不上网,只能看一些地方台,还时不时冒雪花。电视上播的是晚间新闻,单念致歪着脑袋说,“好没意思,别看了,我们去睡觉吧。”
任故文抬手看了眼手表,道:“还有十七分钟结束,你困就先去睡。”
单念致不听,脑袋歪着歪着就到了任故文身上,语气有些撒娇,道:“我怕黑你忘了?”
卧室的灯明明亮着,任故文抬头看见,没说出来,拍拍他的脸蛋,轻声道:“我要看电视,你要睡觉,这可怎么办?”
单念致仰头望着他,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道:“真的好困,不如我就在这睡了,等你看完再把我叫醒。”
下午十二点多才起床的人,不到七点半就喊困,说出去都没人信。任故文却信了,坐直身子,让单念致趴自己肩上睡。姿势确实有些别扭,但沙发太短,压根躺不下单念致这么长的一个人,只好委屈他一下了。
等到新闻播放结束,任故文回头看了眼单念致,双眼闭着,睫毛轻轻颤动。
“还真睡着了,”任故文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抱你回床上?”
睫毛颤抖的更厉害了。
任故文轻笑,架起单念致的胳膊放在肩上,双手抄着膝窝,以一个极其安全的姿势把人抱回床上。这人到了床上自觉翻了个身,睡在正中央,不管任故文躺哪边,都会紧挨着他。
在这种事情上,单念致总是无师自通,非常有脑子。任故文凑过去,在他耳边道:“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没想到还挺沉。”
单念致浅浅的蹙了蹙眉。
任故文关了灯上床,单念致“无意识”的搂了过来。任故文又说,“胖一点好,抱着舒服。”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果断的把单念致捞进怀里,还胡乱揉了揉他的脊背。
黑暗里,单念致的唇角轻轻上扬。
第二天两人待在家里,单念致写作业,任故文无事可做,随手拿起他的练习册检查。
“字很漂亮,”任故文夸赞他。
单念致得意道:“我不光字漂亮,解题思路也清晰,答案全都对,是个标准的学霸呢!”
任故文翻了两页,看到几个不那么醒目的红错号,和一旁大大的对勾比起来,跟没有似的。拿给单念致看,笑道:“把错题隐藏起来,当然能得一百分了,大学霸。”
“满分是一百五,”单念致夺过册子,内心羞赧表面气愤,哼道,“你不要在这里打扰我学习,考不上大学就怪你。”
任故文一贯温和的声音埋怨道:“好好好,考不上大学就怪我,真没良心,忘了是谁暑假给你补习,谁送你去学校,谁怕你在宿舍吃不好每周接你回家……”
神情很是落寞,衬得单念致跟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无二。单念致心头一紧,抓住他的手解释道:“我瞎说的,你别当真。”
他们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身体接触,单念致这个行为无任何不妥,怕任故文真生气了,又说,“考不上大学怪我笨,考上大学功劳全在你,到时候我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自搬进出租屋后,任故文包揽了单念致的衣食住行,比父母对孩子还要尽心尽责,单念致觉得自己以身相许的报答也丝毫不为过。
“逗你呢,”任故文勾了勾他的鼻子,“快写,我去做饭。”
单念致盯着厨房的身影看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继续写作业。一到周末,六科老师跟长了慧眼似的,这张试卷好,发!那张试卷也好,发!两天就有将近十张试卷,还不包括练习册和本子上的,单念致苦不堪言,写到最后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任故文查了资料,变着花样做很多补脑子的菜,是好心,但单念致还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任故文揉着单念致酸痛的手腕,安慰道:“再过两周就是十一假期了,到时候好好歇歇。”
望海市经济繁华,来旅游的人很多,尤其是五一十一这样的小长假,路上没有不堵车的时候。单念致怕碰到熟人,商量道:“我们假期就待在家里好不好,别出去了,到哪都是人。”
“好啊,”任故文给单念致捏了好一会手腕,和往常一样,在他左手手腕抹了祛疤止痒的药膏,开玩笑的说,“你就算在床上躺七天也是可以的。”
这算是邀请吗?
单念致试图解密其中的含义,思维一旦扩散,就忍不住期待假期赶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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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海市算是教育条件很好、高考压力没那么大的城市,但像单念致这种不打算出国又不准备保送的人,到了高三依旧紧张。班会课上,班主任让写目标院校,周围同学大多写了本地或者邻省有名气的学校,只有单念致一个人,填了遥远的曦城大学,两千多公里的距离。
为此,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特意找他谈话了。老师完全从分数的角度考虑,苦口婆心道:“以你的成绩,下半年使劲冲一冲,完全可以去T大,报曦大有些浪费。”
虽然早就成年了,但单念致的想法要是说出来,还是会被扣上早恋的名头,诚恳道:“老师,我写的时候没认真,这上面的不作数,您放心,我回去会一定好好考虑,争取报志愿时零点五分都不浪费。”
班主任点头,想起不久前接到单念致父亲的电话,问道:“你周末不回家,是住在宿舍吗?”
单念致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保持警惕心,迂回道:“周末食堂不开放,我都在外面吃饭,有时候逛着逛着就回来晚了。老师,是宿管查寝把我落下了吗?”
班主任没继续问什么,只道:“下次别在外面待太晚。”
回宿舍的路上,单念致隐隐觉得不对劲,那种久违的被探究被质问时的退缩心理涌了上来,他觉得周围有目光盯着自己,但抬头去看,什么都没发现。夜色沉重,单念致飞快的跑回宿舍。
关了门,单念致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松懈,站在门后头抵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般的,仿佛晚一秒,就被外面令他恐惧的怪物吞噬了。
他关门的声音很响,震得整个房间窗户都在颤抖,坐在书桌玩积木的林睿也抖了抖,趿拉着拖鞋跑来,问他:“单哥哥怎么了,有坏人追你吗?”
“没事,”单念致摸了摸他的头,从一旁绕过回到床上,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盯着任故文的号码看了很久才拨过去。他感到疲惫,但这点疲惫不足过去半年的万分之一,黑暗里有一束温暖的光照耀着他,单念致想要一直拥抱光源,拥抱任故文。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任故文没有接电话。
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单念致心中有些慌乱,很快安慰自己,他可能还在洗澡。
他的愁容溢的满屋子都发苦,一大一小坐在对面,林戎翻出来袋哄小孩的糖给林睿,林睿大喜,要知道平日哥哥晚上不让他吃糖的。
林戎没说话,指着儿童卡片上的两个字:分享。意思很明显了,但林睿“佛恩分、西一昂享”拼了好久才理解哥哥的话,把糖拿去给了单哥哥两个。
单念致垂着眸子,失了魂,糖躺在手里很久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谢谢小睿。”他脱了鞋上床,面向墙壁侧卧,整个人由被子笼罩,再犀利的目光也探不进去。
“单哥哥怎么了?”林睿问林戎。
林戎胡乱猜测,“失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