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合作方，江聿也收到了会议通知，他从教室尾随夏榆音到会议室，看夏榆音又想摸到角落里当透明人。

他还看到，对方一听见自己说话就顿在原地，半天才转过来，脸色难看，眼睛里全是震惊和怨愤。

“小江，你看什么呢？”

系主任出声打断了怨侣再见的尴尬氛围。

“正好，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夏榆音夏老师，生科院的大才，平时呢主要在植物研究所工作，也会带一带学生的课，”系主任拍拍江聿的手，又拉过夏榆音的手，“夏老师，这是恒音世纪的江总，好好合作！”

夏榆音勉强扯出一个礼貌的笑，不停地看向系主任，哀怨的眼睛说了一百遍“别再说了”，但后者显然没有成功接收信号。

“夏老师好，我是江聿，”夏榆音还在头脑风暴，江聿已经把手伸了过来，“请多指教。”

“……你好。”

不想握，但是系主任看着，不握没礼貌。

他不情不愿伸出手，无意间抬头对上江聿的目光，被对方窒热的眼神吓了一跳，最后实在被盯得受不了，偏开头迅速抽回手。

“神经病……”夏榆音甩了甩被江聿握过的手，王八蛋手劲太大，捏得手疼。

“夏老师，又见面了。”

“……”不能偷偷说人坏话，这是真理。

但如果对方阴魂不散，那可以理解。

江聿径直坐在夏榆音旁边，看到他乖乖把围巾围了个严实，眼里漫起浓得化不开的温柔笑意，偏过头弯了嘴角。

“生科院开会，无关人员……”

“我可不是无关人员，”江聿往主讲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是校企合作的会，我作为乙方当然要来。”

夏榆音闻言一笑，“原来你是乙方。”

从再见到现在，江聿第一次看到夏榆音笑，又轻又快。

江聿以前经常看他笑，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看到对方笑倒在旁边。再见之后，他就不怎么笑了，对着自己装出一副冷漠样子，恨不得一离三尺远。

但江聿知道其实他心很软。

原来自己就是周幽王。

室内暖气闷热，夏榆音脱掉毛呢大衣卷在膝头，突然感受到旁边传来的拉扯感，他低头一看，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榆音……”

夏榆音装聋。

江聿见他不理自己，又轻轻卷起那片衣角，勾在指间把玩，嘴上跟蚊子似的，隔两分钟就叫一遍夏榆音的名字。夏榆音本就心烦意乱，旁边还多了只蚊子，于是人在会场坐，魂在天外飘。

奈何蚊子实在太过执着，乱人道心。

“干嘛？”夏榆音压低声音，看也没看他。

“冷。”

“开着暖气你说冷，去空调底下吹去。”夏榆音把蚊子腿拍开，侧过身子试图远离噪音。

“你的外套，能给我吗？”

夏榆音作哑。

蚊子又开始叫，脸上还装出一副认真听会的样子，时不时点头，连系主任脸色都好看了不少。夏榆音被闹得不胜其烦，忍无可忍转过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愣了一瞬，随即快速牵起一个假到不行的笑，语气平淡道。

“滚。”

江聿听到夏榆音叫他“滚”，随即弯了眼睛。

他目光游移，看到夏榆音的左手随意地搭在膝头，掌心向上，手指微微弯曲，骨节分明，还白，而右手使了点力气写字，青筋微微泛起，攀在手背上。

赏心悦目。

江聿深知夏榆音脾性，大着胆子伸手，轻轻点触夏榆音的指尖。夏榆音眼神一震，瞳孔骤缩，左手猛地抓紧外套，他再次转过头，略带嫌弃地看了江聿一眼，认命一样把外套扔进对方怀里。

“别、来、烦、我。”

江聿自动忽略后面这句话，心满意足地抱着夏榆音的外套，终于舍得抽出一耳朵开会。

“夏老师，那这个部分就交给你了。”

“……收到。”

“差不多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老师们三三两两走出会议室，只留下夏榆音和江聿。

夏榆音看着手里几乎是空白的笔记本，陷入了沉思。

比脸色还白的本子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写得满满当当的一张纸。

“主任说让你下周带班到恒音参观一下，顺便跟研究所说校企合作的事。”江聿忍不住，俯身在夏榆音耳边笑道，气息和暖气融在一起扑在夏榆音耳郭上，适时地递上了自己做的会议记录，一脸“我就知道”的欠揍表情。

“谢谢。”

夏榆音脸色黑黑又红红，耳朵也爬上了淡淡的粉色，拿着会议记录就要跑。

“夏老师——”

“又干嘛？”

“你的外套。”

夏榆音背对着江聿，手往后拐着伸，等了几秒没等到衣服，刚转过身想要开口，衣服就落到了自己肩头。

对视的一瞬间，夏榆音觉得自己回到了五年前。

现在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冬天。

夏榆音在江聿炙热的目光下落荒而逃，跑到车里独自平静了一会儿。偏偏这时江聿也走到停车点，还就站在自己车前面，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他不动声色把椅子放倒，看着车顶，眼神微动，耳朵边还发麻。

缓够了，他一拧车钥匙，往研究所的方向开去。

夏榆音回到所里，径直冲向导师的办公室。

“老高，我回来了。”

老高是夏榆音导师，从刚进所就一直带着他。

“回来了啊！来来来，泡了陈皮等你。”老高一见到他，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满面红光，揽着夏榆音的肩膀就把人往办公室里带。

“怎么样，出国几年有什么收获没有？”

“收获不是发给所里了吗？”夏榆音笑眯眯看着自己老师，几年没见一点没变。

“辛苦了辛苦了啊，回来了先歇两天，后天有个会你一起来，”老高努努嘴，往门外指了指，“那个外国来的你还记得吧，不知道她那边给她下了什么新任务，找我们要了好几回气候检测的新数据。”

“不是短期合作吗？怎么我都回来了她还没走？”

五年前，老高带的研究组有过和外国研究员合作的经历，夏榆音也在组里，和对方打过不少交道，印象不是很好，他以为项目结束了她们就回去，结果还在。

短期研究项目，不应该长时间滞留才对。

“这事儿复杂，我后面慢慢跟你说。哎，听说学校里给你派了活儿，什么事儿啊。”

“校企合作，叫我带队，”夏榆音端起水抿了一口，无奈地说，“本来不是我带队的，莫名其妙落我头上了，说什么研发岗要我盯着，瞎扯淡。”

老高笑呵呵地听夏榆音大倒苦水，觉着他精神还不错，干脆大了胆子小心问：“你跟那……还联系吗？”

当年所里跟夏榆音熟络的几乎都知道，夏榆音跟江聿“过从亲密”，因此这俩人闹掰的时候没人敢出声。

只不过没人知道为什么闹掰，也不知道为什么夏榆音手一挥就签了外派申请书，五年过去这件事大概还扎在他心里。

老高话一出口，夏榆音的脸色就黯了几分，眼眉低垂，思考半响该说什么，终于沉默着摇头。

“榆音啊，你这现在政企合作的机会挺好，你俩好好合作把话说开，别老憋着啊。”

老高皱眉看向夏榆音，他这学生什么都好，聪明还肯下功夫，就是心思太多，别人说一他能想到一百，还总往最坏的方向想。

“好好合作？当年他偷我数据偷我报告的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吗？”夏榆音语气轻缓，几乎让人听不出情绪，神色些许落寞，说完咬了咬嘴唇，似乎极不甘心。

“榆音啊，我知道当年这事让你没评上高级，但你现在不也评上了嘛，”老高起身走到夏榆音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那他做的事跟咱也是殊途同归不是？”

老高也是半劝半哄，努力措辞让夏榆音宽心。

“老师，这是两回事，”夏榆音转身面向自己的老师，“数据和报告是一回事，我这次回来一定会查清楚，但他背叛我。”

“我真心把他当——他就是这么对我的，把我当猴耍。”

夏榆音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没了力气，不再说话。

老高看着夏榆音，神情复杂，一时语塞不好继续。

夏榆音把水喝完，起身往外走，“老师，这件事再说吧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数据我传在中心计算机上您记得查收。”

门关上的那一刻，门外的人再次感受到了心脏被洞穿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