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了,外面的路灯飘进房间,在窗前投下一小片光亮。夏榆音仰面躺在床上,怎么躺怎么不舒服。
半夜快三点了,他撑着困倦的眼皮,怎么也睡不着。
“……大不了不睡了。”他干脆睁开双眼,盯着变成蓝黑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突然照出一片刺眼的光亮。
「王八蛋 请求语音通话」
夏榆音睡觉的时候会把手机调成静音。如果他半夜接了电话,就说明他没睡着。
“喂……?”
“你还不睡。”
“彼此彼此,大半夜的,怎么了吗?”眼睛在暗处受不了强光,他熄掉屏幕,把手机压在耳朵下,侧着身子解放双手。
“我睡不着。”
夏榆音闷在被子里笑:“那你半夜打电话给我就睡得着了?”
好奇怪,五分钟前眼睛还瞪得像铜铃,现在已经迷迷糊糊眯了起来。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脸颊之下的小小空间,声音震耳欲聋。
江聿的音色要比夏榆音的低沉许多,夏榆音把自己的困意归因于音频的震动。
“不是因为打电话。”
对面似乎在走动,呼吸声比正常状态更急促一些,但除此之外也很安静。
江聿停下了脚步,手里在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掏出一个能发出清脆响声的、疑似金属的物件。
紧接着,夏榆音听到房间外传来的关门声,久久回荡。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先于空白的大脑行动,手脚并用地下了床,走出房间。
下一秒他跌进一个带着露水的怀抱里。
今晚的脑子好像特别迟钝,总是慢身体一步。现在也是这样,反应过来之前手就已经自动回抱过去了。
“怎么又忘了穿鞋。”
江聿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酒味,衣服还端正整齐地穿着,但领带已经解了下来,缠在手上。
夏榆音拍拍他宽阔的背,笑叹一声,脸凑近又埋进自己颈侧的脸,几乎感受到了对方脸颊的热气。
“我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睡不着的时间比早起的时间多多了……”
夏榆音十二点上的床,三点了还没睡着。
“所以我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江聿离开一点,视线移的夏榆音的嘴唇上,“住你家。”
说完,他揉着更浓的酒香味吻下来,把人逼着往身后的卧室里退,直到走不动摔到床上。
感受到夏榆音的偏移,他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捏住夏榆音的下巴,把他按住。
“你……今晚不行,”夏榆音不是推不开,真想推的话还是很好推的,“去洗澡,睡觉。”
江聿被他推着塞进浴室,又被他按住手脚老老实实睡觉。
那天晚上,江聿才发现,原来夏榆音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泉水味的来源并不是沐浴露。
那天晚上,夏榆音才发现,原来自己能沉沉睡去的原因并不是声音震动的频率。
再睁开眼,已经天光微亮。江聿回魂几秒,抬头,最先看到的是夏榆音的后脑勺,左手臂揽着他的腰身,右手穿过他脖颈和枕头间的缝隙,和他的其中一只手扣紧。
已经是春末了,清晨更是暖乎乎的,窗帘被晨风掀起,光偷偷溜进来。
江聿把夏榆音轻轻翻过来,再把他整个人从肩膀上方环抱住,手掌护着后脖颈,亲一口他额头,满意地又埋进颈窝里。
江聿惬意地吸一口气,暗暗想夏榆音真的不知道他颈窝这个地方有多刚好,凹陷的,柔软的,感觉全身的气息都从这里涌出,手一掐,他还会皱着眼缩起来。
简直像人体开关。
“唔——”
热。
窒息。
夏榆音被捂得受不了,在闹钟响起的前两分钟精准地醒来,看到某人直勾勾的眼睛。
“放开我。”
江聿顺从放开,乐颠颠地打算去做早饭,一分钟后无措地问夏榆音:“你的冰箱里怎么只有喝的?”
夏榆音满嘴牙膏沫,含糊道:“我根本没机会做饭。”
“那咱出去吃。”
从起床到洗漱到换衣服,夏榆音走到哪江聿跟到哪,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回头:“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你还记得那三家公司吧,查出来了。”
“查出来什么了?”
“三家企业都与那家美企有多次数据往来,其中两家属于正常交易不涉及核心。最后一家——是你的老熟人。”
夏榆音神色一敛,解睡衣的手停在半空,“是我猜的那个人吗?”
“你没告诉我你猜的是哪个。”江聿走上前,替夏榆音把扣子解了,剥下衣服,眼神在他上半身扫,宽肩窄腰,肩颈线条优美。于是眼神一暗,往他肩膀上又是一口。
“嘶——你属狗的是吧。”
一个浅红的牙印,在肩胛骨上尤其明显。夏榆音抬起手臂,把他的前一个杰作露出来。“你昨晚睡觉之前咬的,下嘴能不能轻点?”
江聿盯着那道牙印,印在腕骨处,刚好咬中血管,再往下,就要刺破皮肤血流成河。
他伸手握住那截手腕,攥紧,往前一拉,等夏榆音摔到自己身上。
但夏榆音扎住脚步,另一只手拿起衣服,使了个巧劲抽出被握住的手,泰然自若地穿好。
没想到在山坡上站稳的技巧能在家里用上,夏榆音暗自发笑,挑着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聿的眼睛。
“我猜的人……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夏榆音滑动江聿伸过来的手机,看清了上面的人名,嘴角牵动。
“最晚明天,宋存就会离开研究所,我得想一想……送他点什么好。”
“你想送什么?”
“我贫瘠的大脑,只能想到送书了。”
江聿拿过他的包给他拎着,沉吟半晌,“要不,我来挑?”
夏榆音回头看他,眼睛闪闪发亮,“可以,看你能不能挑到合我心意的。”
其实合他心意的书很多,江聿家的那一整面墙就很合他的心意,他睡里梦里都想把那面墙扒下来据为已有。
夏榆音坐在会议桌前,魂飞天外,领导在前面慷慨陈词,他在下面重新点菜。
“开完会了吗?”
“还没有,这领导废话特别多。”
他叹一口气,继续想那面墙。
江聿陪着夏榆音一边摸鱼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看着小程序上的菜单变来变去。
“进。”
“老板,那件事上级已经接手了,后面的程序就由法务和信息安全部负责。这里是书面文件,您过目,没问题我再继续转达。”
“上级怎么说?”
到现在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他们再介入了,他们只需要等国家安全机关的消息。
“正在侦查,确定对象后会立即实施抓捕。”
“好。”
那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今晚晚饭吃什么。
菜单还在变。
开会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看了一眼表,驱车去了一家书店。
夏榆音的心意么……
“所以你买了什么?”
夏榆音钻上车,捂着脸长长舒了一口气,炮语连珠地吐槽领导把半小时就能讲完的事拖成了两个小时,硬板凳坐得他连路都不会走了,站了两个小时实验室才缓过来。
江聿揉揉他的腿,听完吐槽后蹦出一句“换我去当你领导怎么样”,把夏榆音吓得笑个不停。
“那会估计五分钟就能开完。”
让江聿听废话连天的人讲话,估计他烦得脸都黑了。夏榆音想象了一下他黑脸的样子,又笑个不停:“包青天。”
“什么?”
他捧了捧江聿的脸,笑道:“夸你帅。”
他接过包青天给他挑的书,拿出来看到书名后满意地微笑。
“不错嘛——就是译本不怎么样。”
“店家品味一般,只有这个译本。”江聿停顿一下,犹豫了半分钟后面那句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说了:“断头饭,有得吃就行。”
这下夏榆音的眉头是真的皱起来了,眼睛瞪起来,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笑又觉得在理,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在江聿眼里他已经短路了。
“虽然是你能讲出来的话但是不是太毒了点。”
“没事,他活该的。”
夏榆音深深看了他一眼,脸色复杂。
“怎么了?”
“我真得学一下你这个说话方式,能省掉很多麻烦。”
江聿一打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余光仍能感受到从右边射来的目光。
“实话而已,但有时候说了实话他们又不爱听。”
夏榆音听他说话,笑着翻手机,给他发了个表情包,一只戴眼镜的黄色狗,嘴角向下垂,底下写着“真是不爱听”,发完又继续笑。
像被江聿的嘴毒过一样。
“有纸吗这书怪灰的。”
“抽屉里。”
江聿开着车,一下没记起来抽屉里还藏着什么东西,直到夏榆音“咦”了一声,他才急忙把车停到路边,等待暴风雨降临。
“我能看吗?”夏榆音手里拿着一本和家里那本完全相同的黑色本子,但更厚。他见到江聿木然点头后才翻开。
夏榆音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记着从他出发去巴西那天开始的所有行程——当然是夏榆音的行程。
详细到吃了什么饭,几点下班,跟同事聊了什么八卦,甚至他做失败了的实验。
每一天,从早到晚,消息是从谁的嘴里套出来的,条清缕析,一下暴露了好多夏榆音的熟人。
竟然还有照片。
怪不得他从来不问自己在巴西的情况。怪不得自己被毒虫咬伤被草木划伤出外务摔伤之后的下一个箱子里就会出现各种药膏贴片。怪不得他跟研究所里的一些同事这么熟。
江聿掐着手心,静默地等夏榆音的反应。
但夏榆音只是一页一页地翻,侧脸沉静,睫毛上下扫动,连呼吸声都轻得快要听不到。
夏榆音终于开口:“这个时间记错了,我跳树是早上跳的,不是半夜。”
还崴了脚,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疼死人了。
他没有转头,还翻着笔记本,但他就是伸出左手,“手给我,不要掐。”
江聿乖乖把手伸过去,让他一点点把手心展开,指腹揉着指甲印出的月牙。
指腹温热,带着做实验磨出来的薄茧,像猫爪子在心里轻轻抓挠。
江聿反手攥住夏榆音的手,“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夏榆音合上本子,放回抽屉,“这里只有一百来页,应该还有别的吧。”
“在家里。”
夏榆音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想知道我的行程,以后直接问我……我也会告诉你。”
“好不好?”
“好。”
看完那个本子,夏榆音只觉得简直比自己的工作记录还要详细。但记录人又并不是要害他。
所以他真的没有生气。
如果身体控制的前提是精神臣服,那他愿意配合。
他眯起眼睛,了然地转回头,然后在江聿看不见的角落里牵起嘴角,微笑看向窗外。
“明天,和我去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