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中，齐勋面对着沙盘，眼下青黑一片，来回摆弄间，越发头疼。

齐家军大部分仍潜伏在苍州，山寨里的兄弟们是为预防万一。

虽说知道战事将近，可现在是让他空想作战规划，没有动向，只有地形，纯靠推测。

而且这是齐勋第一次真正负责指挥工作，难免缺乏自信。

好在齐家军因为齐贺入狱一事，对外宣称解散，兄弟们的嘴也严实，加上各席的帮助，至今未被人察觉。

也就是说，齐家军的存在敌方应该还未发现。

但九十九人行中没有人与万俟岚接触，就连他可能何时发兵都不知道。

“唉……”齐勋叹了口气，抬眼瞥向窗外。

左宸倚着树干，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正在和其他人对练的姜行。

齐勋起身出门，和左宸一同观察起姜行。

左宸瞥向齐勋，“怎么样？”

“想不出来。”

齐勋仰头靠在椅背上，拾起靠在案边的佩剑。拔剑出鞘，附身于剑身的虫重见光明，开始扭动着身躯，头部昂起，似乎是在看齐勋。

这虫原本血红色的身体在时间流逝下变成了淡蓝色，就连原本没有眼睛的头部，如今也能隐约瞧见两个黑点，眼睛下方甚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上仙，这是地龙吗？”

左宸嘴角一抽，双手抱胸，挑起眉反问道：“你见过有嘴还有眼睛的地龙吗？”

“这是，嘴？”

齐勋看向佩剑，伸手拨弄起那条裂缝。不一会，裂缝外的皮肤渐渐裂开，露出了淡粉色的嘴，还有里面一排细细密密的牙齿。

“蛇？”

“这叫盲蛇，本仙最喜欢的一种生物。”

齐勋抚摸起盲蛇，丝毫不怕牠那张小口，“本以为上仙您会更喜欢虫。”

“你们人类以前不是叫蛇，长虫吗？”

齐勋觉得有理，低头继续去逗弄那条小蛇。

“那个叫姜行的人，他还真是自律。”左宸抬手，迎接飞来的一只小虫，“晕了一天，现在已经开始晨起锻炼了。”

“您不是说要见他吗？”

左宸一挥手，将小虫送至窗外，“不急……”

此时，孙樊带着姜行一起到山上巡视。天蒙蒙亮，夜间又下了些雪，山路不好走，姜行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可孙樊就不同了，牠一个大块头，在雪上如履平地，似乎很适应在雪中的生活。

“孙樊，你慢点。”姜行扶着树，生怕自己一脚踩空。

“姜兄，你沿着我的脚印走就好了，别担心。”

姜行深吸一口气，忽地想起俞落来。苍州下雪，不知城内会是怎样一番景色，俞落挑灯夜战，他又是否看到了昨夜的雪？

苍城山上，一座山寨，一座道观。齐家军招降山贼一事发生在齐家军隐匿之后，因此上山的行人基本都绕着山寨走。这几天又临近二月，猖灯节在即，不少人家要到道观去求符，现在已经有几个人影沿着较为安全的山路往道观去了。

“诶，好多人，平时这里都看不到人的。”孙樊望着不远处的石阶上结伴而行的人们，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姜行一愣，收紧外袍低下头，沉思片刻后扬起笑，“应该是要去道观求符的人，这种人什么时候都不少。”

“的确，这么早上山，真是虔诚呢。”

孙樊不是苍州人。

姜行默默记下这一点，但没有明说出来。

苍州猖灯节有贴符的传统，现在又临近二月，若是苍州人，定会联想到猖灯节。

“孙樊，停一下，我有些累……”

姜行扶着树，大口喘气，装出一副疲惫的模样。孙樊对人类的体力把握不好，见姜行如此，没有起疑，陪着他寻了一块石头坐下。

姜行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的齐家军啊？”

孙樊仰起头，想了想，“跟你打完那一场后就回了苍州，然后又过了几天吧，差不多新年那会。”

“你也是厉害，先是跟着京城第一舞姬一起表演，再是跟了苍州人人想进的齐家军，你这运气一般人可没有。”

孙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扎好的发髻变得有些凌乱，“我哪比得上你，没想到你还跟齐小将军认识。”

“算不上认识，只是祖上与小将军家相识，家中便让我随小将军上山几日。”

“诶，姜兄是大户人家吗？”孙樊打趣时，嘴角溢出丝丝白气，久久不散。

“算不上……”

两人交谈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停在不远处，他眯起眼，确定没看错后，用脚踢开石阶上的雪，背着幡魂旗，踩着白雪来到两人面前。

“贵安。”在山上见到二十三席，实属意外，胡耀有些疑惑。

姜行记得他，上次开会时，胡耀一个小孩待在一众成人中，相当显眼。

“是胡耀啊。”

孙樊没见过胡耀，但看他的打扮也不难看出，他是山上道观里的小道士。

胡耀瞥了眼孙樊，漆黑的眼眸上下扫视。孙樊身着轻甲，又和姜行在这山上交谈，应当是齐家军里的某个人。

想到这，胡耀便没了顾及，从包里拿出张符纸，递给姜行，“符纸，还有齐大哥的那张，能麻烦你吗？”

姜行接过符纸，“好，你是要下山去发符纸吗？”

“嗯，尉迟先生他昨日傍晚回到苍州，在俞大哥家歇下，我要下山把他的那份给了。”

其实，胡耀本想着去到俞落府上找姜行，没想到会在这撞见他。

孙樊凑上前，摸着下巴，仔细端详起那张符纸，“小道长，这是什么符？”

只见那张符上的字宛若龙飞凤舞，一时竟是直接把让人看不出意思，可定睛一瞧，那符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恶鬼快跑”。

“这是，符？”

胡耀点点头，“我写的。”

孙樊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直白的符纸，嘴角不禁一抽。

姜行眨眨眼，听孙樊这么一说才注意到这件事。前任三十席送来的都是正常的符纸，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胡耀的符纸。

“我师傅教我，符咒的效用取决于人的想法，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愿望，这些符纸也不过是个心理作用。”

孙樊挤出笑，回忆起自己在承天台为皇室观天、祈福、画符的几百年，忽地觉得自己认真工作非常不值得。

牠真实估测出的坏事总是会被那群家伙否认，等事情发生时，又会莫名其妙背上黑锅，然后惹来一堆麻烦……

“早知道我当个江湖骗子不就好了……”

“嗯？”姜行和胡耀同时转头看向牠。

“啊哈哈，没事没事，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好像……更容易赚钱。”

姜行看着符纸，大概认出一张写着“恶鬼快跑”，另一张写着“今年好运”。

“恶鬼快跑的那一张是给齐大哥的。”

是写来让飘荡的有理智的鬼魂远离他这个危险源的。

“原本这些符纸的内容是要问各位的，但我先前找不到姜大哥，你要是有别的愿望，也可以帮你写。”

某些问不出愿望的家主除外。

姜行捏着符纸，摇摇头，“好运也不错，就这样吧……俞落的符纸上写了什么？”

胡耀翻开包，往里一瞧，“好像是……诸事顺利。”

姜行眸光一沉，回忆起俞落近几日以来诸事不顺，默默在心里祈祷符纸灵验。

“能帮我写张符送给俞落吗？”

胡耀点点头，“当然。”

姜行低下头，目光飘忽间，确定了自己送给俞落的祝福，“就写，平安喜乐吧。”

告别了胡耀，两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便继续巡山。

在孙樊的带领下，两人一路来到了山顶。

日光照耀，为覆上一层雪白的大山撒下温暖，在天边拉起一条分割天地的长线。

苍城山不算高，在山顶伸手也触摸不到云彩，只能看着它们在天边自由地漂走。

两人的面前是悬崖，出于安全着想，姜行并不打算继续向前。

温暖的日光照到姜行身上，他却觉得身体越发寒冷，手指也开始止不住地打颤。

“真美……”

“姜兄，你看那！”孙樊忽地往前跑了几步，手指远方，“那有虹彩！”

姜行顺着孙樊的手指望去，没看见虹彩，下意识往前了两步。

感叹自然美景的话还没说出，坠落感侵袭头脑，姜行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山顶越来越远……

意识消散前他都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摔下的山崖。

冰晶凝结，在姜行坠山底前接住了他，成功将他挂在了悬崖上。

“好久没这样做了，看来还没有手生。”

孙樊控制冰晶，将昏厥的姜行送回山顶。

不知何时跟上两人的左宸出现在孙樊身后，挑眉看向不省人事的姜行，无奈叹气，“他再晕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总该告诉本仙，你费尽心思把他带到这，用法术将他骗下悬崖所为何事了吧。”

孙樊摇了摇姜行，确定他昏得很彻底后，接下了贴在他背后的符纸，“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了，就麻烦你把他带回去了，上仙。”

姜行的身体被抛向左宸，被左宸稳稳接住。

左宸不满孙樊的态度，伸手唤出身体中的血肉，塑成蛇型，带出身体里的黑色毒液，时刻准备向对方发起攻击。

孙樊摊开手，“别这样啊，我也是为了完成委托。”

“为什么不能告诉本仙？”

见左宸不愿放弃追问，孙樊也只能长叹一声，“我是为了你好才没打算说出来的……你将会失去两个旧友。”

左宸身子一顿，收回血肉，把姜行抗在了肩上，“你没在本仙面前下法术吧？”

“我的法术在你面前不奏效，用水扭曲视线只对人类有用……你没有什么想法吗？”孙樊重新显出人形，一头短发随风微动，带起眼底波澜。

“本仙的旧友早就死光了，剩了一堆麻烦给本仙……所以，为什么要把他骗下山崖？”

孙樊笑容一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我最近研究出了新的术法，想趁机试验一下，但有个发动前提……”

左宸瞬间放出手中毒蛇，狠狠咬在了孙樊的手上。

“啊！”

……

俞落府中，俞落擦拭着带血的剑刃，用余光欣赏着美人相进行“善后”工作。

一地的血肉被牠吸收，成了牠的新□□。

“这就是十大怪的工作啊……”

脚步声打断了俞落的思路，他赶忙收剑入鞘，继续假装它是根拐杖。

“家主大人，一位自称胡耀的小道士送来了符纸。”

“收好吧。”

俞落回头看向已经一尘不染的地面，起身上前。地面上的余温证明了不久前发生于此的事，却连半点血腥味都没留下。

“美人相。”

一个和俞落差不多高的美人相安静地站在他身旁，等待下令。

“不忠的味道如何？”

美人相歪起头，“我不知道。”

“是吗？反正我觉得不错……至少在把李辰轩眼线杀死后，我如释重负。”

俞落闭眼长叹，渴求短暂的歇息，“姜行还好吗？”

在短暂的沉默后，美人相给出了回答，“他跟十八席在山寨中，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