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升,眨眼就停在二楼。景澄又觉得自己笨,居然非要提着酸疼的膝盖穿过整个客厅。
还不如蹭蹭蹭爬楼梯显得更有气势。
人在愤怒时容易盲目,做出错误的决定很正常,不必苛责自己。景澄放缓呼吸,让理智再度回笼,但进卧室时还是忍不住狠跺了下。
卧室里,其实除了手机也没什么要拿的,她连充电器都是贺明霁昨晚亲情提供的。
景澄龇着牙,脱掉并不合身的睡裤,洗澡时换下的吊带已经穿不了,牛仔裤倒还能再凑合一下,她干脆抽出腰带,直接系在睡衣外面。
宽大的睡衣变成了一条衬衫裙,乍一看还挺像回事——起码走在外面,不会被当做公园打太极的景大爷了。
景大爷收拾完自己,底气也足了不少。她蹬蹬地跑下楼,生龙活虎地重回贺明霁视线。
贺明霁也准备出门了,周一事多,他还要去公司。
作为哥哥,他大度地开口:“我助理把行李拿到公司了,晚上我再带给你。”
景澄抱着手臂斜眼看他:“那是我重要的旅行伙伴!哥哥,挟持人质乃恐怖分子所为。”
行吧,会错意了,此狸去意已决。
不合身的睡衣扣不到脖子以上,锁骨露出半截,弧度瘦削清晰,如果再加上体积巨大的登山包,贺明霁确信,谢筠一定会指责他放任妹妹流入丐帮。
他淡声道:“景澄,就算不想留在宜泽,起码也正正经经和哥哥吃一顿晚饭。这是礼貌。你觉得呢。”
景澄的气势弱了点,她辩驳:“那会儿我出国,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尊重我的求学选择。”
贺明霁点头:“嗯,也尊重你一声不吭的来和走。”
十点,阳光落满了大幅的落地窗,树影浮动,水池的波光泛了进来,粼粼晃荡,轻盈地映在贺明霁平静而俊朗的脸上。
景澄跑出国时,她的哥哥贺明霁大学毕业不久,仍像校园漫里的主角,笔笔勾勒都俊秀青涩。虽然他性格挑剔,惯常毒舌,却依然很容易得人偏爱,景澄分析过她莫名其妙的春梦,最后证得自己的肤浅,人是意志脆弱的生物,对她而言,美色或许比美德更具诱惑。
后来,又从谢筠口中得知,贺明霁创业成功、哪怕没有接手贺氏,也在董事会占据了高位,偶尔刷过财经版块,他意气风发,已是另一番沉静锐利的模样,甚至让景澄隐约陌生。
出国后,她谈过恋爱不缺舞伴也戳破了九九八十一位妙龄少男的心,他们的喜欢来得迅速而浓烈,犹如服下了所谓的爱情魔药,心动于她已司空见惯,一场旧梦凭什么让她避如蛇蝎?
明明都冲进了下水道里!
景澄心下一松:“我知道了,那到时候你发地址给我。”
然后九十度鞠躬,声音驯良:“以及,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对不起,哥哥。”
贺明霁睨她一眼:“我记得你本科不是在日本读的。”
景澄有理有据:“父子自然一脉相承。”又换回商量的语气,“白天我先自己逛逛?”
贺明霁要出发了,确实没时间和她对演完一段相声。他道:“你打算去哪,我送你,这儿光靠走,要半小时才能到门口。”
“没有想好。你把我放门口就行,这儿能打车吧?”
“可以。”
景澄对夏园的占地面积暂时没有实感,和贺明霁握手言和了,就没拒绝他的安排,两个人一道出发,在罗马神庙式的小区正门分道扬镳。
黑色的迈巴赫驶离,借着反光镜,贺明霁仍然能看见有道身影在树底下边等待边转圈圈。
这几年他和景澄只有电话联系,但她的变化并不算太多。
晒黑了点,个子长高了点,力气大了很多点。
不过,这回确实仓促。
他是在出差时接到的消息。
母亲说:“明霁,澄澄要回国休息一年,你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但他说:“嗯,我会去接她的。”
就这么在出差间隙临时准备起来,只是家里从不留客,他也始终独身,未曾有预留异性衣服的一天。
贺明霁搭着方向盘思索,明天可以陪景澄去买。附近商场新开了家户外用品店,冲锋衣总比睡衣更适合勇闯天涯。不过,那个品牌近年用户下沉——感觉他会被生龙活虎牙尖嘴利的景澄嘲笑是“出门不穿鸟,一天路白走”的油腻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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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泽依托江水而建,跨江大桥连接寸土寸金的两岸,超高层建筑如雨后春笋,滨江中心带的宜泽之星更是全国闻名。贺明霁的齐光游戏原本只是个小型的独立工作室,成立于一六年,从大学宿舍起步,一路高歌猛进。到如今六年整,其名下333m的办公楼也如宜泽之星一般,成为了江畔的崭新地标。
十点四十八分,贺明霁将车泊至地库,一路电梯,直接到了五十一楼的会议室。
出差一周,会议准备已由秘书办同步完成,贺明霁在路上听完了前期汇报,从李瑜手里接过会议的主导权。
大清早就负重一万斤的李瑜松了口气,退回到旁听席。
他边做记录,边意识到老板昨晚——不,今天,大概率凌晨才睡。
解酒药送达时就一点了。
然幕布下,贺明霁丝毫不见萎靡,他神情清明,就连怼人也措辞讲究逻辑严密对仗工整。
李瑜默默地抖了抖,尽职尽责地记录会议要点。
“李瑜。”
步出会议室,贺明霁叫住风风火火去干事业的李助理。
李瑜刹车,聆听老板嘱咐。
贺明霁:“景澄的行李放哪儿了。”
几位高管也略停了下。
三倍工资的李助理立马汇报:“您之前让我带到公司,现在行李在我工位上供着了,我过会儿给您送过去。”
“不用。”贺明霁道,“重要人质,我亲自接为好。”
“啊?好的。”
李瑜迷惑了几秒,其余人也迷惑了几秒。
电梯抵达,贺总先行一步,徒留一群好奇蘑菇。
开发二部的总监梁翊合低声打听:“景澄小姐?这是明霁哥的谁啊?怎么连东西都是你特地拿到公司的。”
梁翊合比贺明霁小几岁,从小就认识。梁贺两家关系很不错,还没毕业时,梁翊合就卷着行李来宜泽投奔他明霁哥,自诩肱骨近臣,没想到近臣还能不知景澄。
梁翊合不问还好,李瑜咬牙切齿:“家事国事天下事通通与您无关。梁总监,小的都说了,那个包特别特别特别重要吧!你还嫌弃我上来后电梯超载!”
梁翊合笑嘻嘻地往后躲:“你把包留电梯就行了,人可以圆润地团出去啊!”
一顿乱拳下,二人被褚秘书强行拖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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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上搜了篇点赞最高的宜泽市一日游攻略后,景澄开始随机踩雷,势要在晚饭前完成新的人生体验。
宜泽对她来说不算陌生,但也称不上亲密。她的整个童年是在云南度过的,当时,谢筠和景兰都就职于中科院版纳某研究所。
后来,景兰因病逝世,年幼的她并无别的至亲,于是寄养到了谢筠身边。考虑到她的教育问题,谢筠带她回了宜泽。
所以宜泽是谢筠的故乡,但不是她的,热带生物景小澄刚搬到这座城市时,连快递地址要填哪路哪弄都没搞懂。
“以后地址写‘宜大路69弄3号’,不然还要跑去驿站。”
贺明霁见她日日翘首以盼,遂在问出原因后蹬着自行车,穿过两条弄堂,把景澄的快递拿了回来。
“买这么多,家里缺什么吗?”纸箱不大且轻,贺明霁把拿着快递就想溜的她拎回来,“景澄,你没学人在网上刷单吧?零花钱够不够?”
“够够够!一顿能买两屉蟹粉小笼包!”她面红耳赤,“而且,我在云南的时候,普法喇叭一直有在听的好不好!学校可上心了,我不会被骗的。”
贺明霁:“那就好。大夏天拿快递不容易,按市场价,跑腿费五元一个。”
为了迎接极可能马上到来的生理期,十三岁的景澄本着探究心,网购了数个品牌多种类型的卫生巾和棉条——她当时觉得在哥哥面前丢了脸,闷头就掏钱。
等揉出张五十塞对方手里,贺明霁挑着眼睛笑,也还没有后来的沉稳做派:“还说不会被骗?哪有哥哥要妹妹钱的。”
但那张五十还是被贺明霁昧下了。
说辞冠冕堂皇:“快递箱可以给门卫大爷,纸壳市场价是一斤四毛,这次不要再被骗了,妹妹。”
景澄狂点头,她跑回房间,独自把卫生巾的使用方法摸清,逐字拜读生理书,又和出差的谢筠女士煲电饭粥,就妇女卫生与健康展开双边会谈。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毫无征兆的夏日里,贺明霁摁住蹦蹦跶跶出校门的她,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围在了她的校服下摆。
升高的温度之中,景澄后知后觉自己翻车,贺明霁则若无其事地说“我们马上就到家”。
在浴室里泡了一小时,景澄成功将自己整个人都焖成红虾。
贺明霁等在楼下,温开水和蛋糕都已经给她准备好。
窗外,晾衣杆伸向斜照的夕阳,洗好了的衣服在风中轻晃。
哥哥很多时候都让景澄咬牙切齿——起码当他们都很年少时。
可多年以后,他却如弄堂墙角的爬山虎一样,在十八岁的春夜,缠绕进她梦中的森林,带给她仓皇的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