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佼并不是那种热衷于社交的人,能说体己话的人除了母亲,就只有胡千芙,即使两人不在一起,一天也至少会通一次视频电话——就像现在。
“等等,”路佼扶额,“你是说,你当面阴阳了周越一通,然后把卡扔过去就直接扬长而去了?”
“……差不多吧。”胡千芙罕见地有些心虚。她总会忍不住耍些幼稚的小性子,不过这次也知道自己的做法确实不合适。“要不我现在去找他要校园卡?”
路佼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看到了一位正处在叛逆期的青少年。说实话,她已经习惯了千芙的任性,毕竟是自己选的朋友,早知道是什么样子。
“算了,小事小事,我能处理。”
“啊,你不会还要去找他吧?”
“当然不会。”路佼想也没想,直接否定道,“我有办法。不过这几天我就不回学校了,正好带了复习资料,就留在家里复习吧。”
北江市,新竹岛。
回到家中,周越第一时间不是翻看从北江大学图书馆借阅回来的书籍,而是将路佼的校园卡从口袋中拿出来,郑重地摆在了书桌上。
照片是高三时学校统一拍摄的,那时的路佼脸上带着全国统一的疲惫与憔悴,配上脸颊两侧仍未褪去的稚气与青涩,反而更惹人心疼,双眸中那抑制不住的锐气与野心仍旧闪闪发光。
周越笑着摸了摸照片中路佼的刘海,只觉得分外可爱。
他忍不住给路佼发消息。
周越:【齐刘海很可爱,为什么换了?】
对方回复得很快。
路佼:【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换了。】
周越被噎了一下,只好尝试换个话题。
周越:【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一起吃饭?正好还你校园卡,今天胡千芙忘记拿回去了。】
几乎是同时,对方也发来消息。
路佼:【对了,等八月参加帝都大学夏令营的时候,你再还我校园卡就行。省得再跑一趟。】
周越:【没关系,我去北江大学找你行吗?请你吃饭,以表感谢。】
路佼:【太客气啦,真的不用。而且我暑期不准备回北江市了。】
盯着屏幕上的这行字,周越不禁有些郁闷。对方好像在两人之间设下了一堵无形的墙,每一条回复都无懈可击、滴水不漏,仿佛一尾怎么抓也抓不住的小鱼,他稍稍一收紧掌心,小鱼便化进流动的春水,顺着水流游进了藕花深处。
他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想。
难不成应了侯若风的推测,路佼真的在躲自己?可是路佼拒绝时的理由都合乎逻辑,并不像为了躲避他而编造出来的牵强理由。
是的,一定只是不巧了。周越暗自肯定道。
在日复一日的紧张备考中,时间很快来到了八月,入营的日子。
周越下了飞机,坐上了帝都大学接送学生统一安排的接驳车。
他到的早,车上人不多,周越走到角落的座位坐下,用帽檐遮住脸假寐。
即使在盛夏,帝都的清晨也带着丝丝点点的凉意。周越将手放进口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一张硬硬的塑料卡片。为了防止不小心丢失,他用手掌心完完全全地包裹住那张校园卡,只待路佼上车,便可以借此自然地寒暄起来。
想到这里,周越的困意彻底消散在帝都的晨风中。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松弛但帅气。
不一会儿,车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周越看向窗外,时不时假借帽檐的遮挡,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路佼的身影。
两位女生坐在了前面的位子上。她们似乎早就认识,正低声谈论着什么。
周越无意偷听,可她们提到的字词太过熟悉,难以控制地被他捕捉进了自己的耳朵中。
“你吃安超集团的瓜了吗?”左边蓝头发的女生低声问道。
“每一个细节我都没有错过。”右边戴眼镜的女生闻言有些兴奋。“豪门的家庭关系真狗血啊,你怎么看?”
“全员恶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我觉得安雅君还蛮可怜的啊,丈夫不仅出轨而且还有私生子。”
“哎,我感觉她好懦弱,简直是豪门版的‘冷脸洗内裤’。明明自己有事业有能力,为什么还要无底线地包容周强。”
“可能没那么简单吧。安超集团是夫妻公司起家,离婚很影响股权之类的公司财产、公司管理吧?”
左边蓝头发的女生哼了一声,似乎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只要下定了决心,这种事很难做到吗?‘娇妻’永远有这样那样的理由。”
“也是。”右边戴眼镜的女生没再反驳,“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不离婚,可能还是因为不想离。”
周越听得心里厌烦。过去的一个月里,这样的风言风语,他在网络上看到了太多,未知全貌、一知半解、煽动舆论……基本等同于把中文互联网上的所有网民都邀请进自己的家中开PARTY,大家随意讨论着别人的家事、丑闻,就像谈论今天午餐吃什么一样自然。
为了逃避涌入精神世界的纷杂声音,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看书学习,严谨、稳定的专业知识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安全感。本以为帝都大学作为全国的最高学府之一,也会像象牙塔一样替他隔开现实世界的丑陋,可没想到刚落地帝都,就将他无情地拖回了现实。
他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摘下了帽子,正要出声制止她们,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佼上了车。
一个月不见,她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面色红润,脸颊饱满,也许是因为耳机里恰巧播到了喜欢的音乐,她的眼中甚至微微带着些笑意。
长途跋涉后,路佼感到自己的双腿明显变得发沉,就连小腿肚也轻轻颤抖着。上车后,她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行李箱随手放在了腿边。
休息一会儿再收拾吧。路佼心里这样想着,正要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声小憩一下,却突然听到耳机提示电量不足,于是只好摘下耳机放进充电舱内,倚靠在座位上闭眼休息。
车中的环境不算安静,有同学们陆陆续续上车的声音,有行李箱撞在头顶架子上的叮当声,还有几位互相熟悉的同学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后面两位女生的音量不大,可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进了路佼的耳朵中——
“我跟你说个人,你动作不要太大。坐在咱俩正后方的男生,很帅。”
一阵衣料的摩挲声后,路佼听见另一位女生的回答:
“认证。帅得惊为天人。”
路佼心念一动,循声看去,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熟悉的脸。
一个月不见,周越看上去清瘦了不少,不同于木心笔下“少年人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他的情绪有些低迷,平添几份忧郁,兀自坐着就自成一处意味深长的美景。
他一抬眸,路佼的目光便与其不期而遇。
路佼忍不住呼吸一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蓝头发的脑袋突然切断了她的视线。
那个女生看向周越,充满期冀地问道:“同学你好,请问你是哪所学校的呀?”
周越垂眸瞥了她一眼,声音却出奇地冷淡:“你对别人的隐私向来这么感兴趣吗?”
从路佼的视角,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位“小蓝”的耳根处一下子变得通红,然后迅速地蔓延开来,直到甚至后颈处也成了一片粉红。
车厢的这一隅仿佛被拉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友好、热闹,这里好像一瞬间冻结了一切,尴尬的情绪在空气中飘散。
路佼不禁想起与周越的第一次见面,两人虽然没有任何对话,可对方傲慢的姿态却深深地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想起那个同样静得可怕的电梯间,他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一切伪装,自己当时的尴尬与局促仍然历历在目。
也许是她当时的自尊心强得有些过于敏感了,可此时周越又傲慢又无礼的回复,再次唤醒了路佼糟糕的回忆。
看着蓝头发女生手足无措地转回身来,路佼忍不住主动搭话道:“这也不算隐私吧,毕竟入营名单上都有,大家都能看到。我叫路佼,来自北江大学,他是周越,是华中大学的。”
路佼对上蓝头发女生的视线,友善地笑笑:“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是刘思秦,来自南江大学。”蓝头发女生明白她在替自己解围,于是感激地笑笑,“你们俩之前认识?”
周越认同的“嗯”声还没完全发出来,就被路佼连声的否认噎了回去。
“不不不。”路佼边否认边摆手,“只是一面之缘罢了。我们之前都参加了山城大学的考核。”
他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失望与落寞。
周越没有当面反驳路佼的说法。
他忽然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走到路佼身边,颔首道:“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吧?”
语气虽然是礼貌的疑问句,可还没等路佼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提起路佼腿边的行李箱,一横一托,稳稳地将其放在了行李架上。
路佼刚刚反应过来,便急忙起身去拦截周越的双臂。
由于发力,周越臂膀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更是明显,修长的双臂扶着箱子,自然地圈出一个圆形,路佼急着起身,一不小心便撞进了圆圈。
一瞬间,熟悉的雪松香气又与路佼撞了个满怀。
她抬起头,直直撞进周越的目光。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起身,一双桃花眼微微瞪圆,其中的流光溢彩更是摄人心魄。
不知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对视,还是因为倏然拉近的呼吸起伏的温暖,时间仿佛忽然回到了那个在酒店的夜晚,他低下头伏在她耳边说出捉弄般的话语——“我现在确实还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你可以,试试来追我。”
对方也许是同样想到了那一晚,脸侧泛起异样的酡红,衬得眼睛底下的一颗小痣也格外夺目。
下一秒,两人立即不自在地弹开。
旁边戴眼镜的女生一直没有参与对话,此时却将两人的神情悉数落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