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很好奇，为什么景明总是只盯着事物好的一面，哪怕过程很曲折，甚至付出许多代价，但一个人眼中只盯着终点的好处，总比杞人忧天只想着坏处强。

她想是因为自己总怀疑有一天会被抛弃，所以就真的被抛弃了，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一开始就向景明看齐，打磨几分乐观的天赋，以期盼一个好的结果。

谈宁看着两人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可以写一篇诗歌版的《背影》，但她并不觉得符煦可怜，也没有意愿和解。

她也想要畅通无阻地走到最后，便有意识地笑笑，却好像只有苦中作乐的本领提高了不少。

“麻烦，等一等！”

谈宁忽然向他们出声，前方二人皆是一顿。

用不着她问出那句可不可以也带我进去，符煦已经大步往回走，西服裤脚都带起风。

如果后期给这段画面加上旁白或者字幕，大概就是“好心的路人正要带妻子进门”。

谈宁刚迈出一步，衣角忽然被扯住，回头看老头，竟从他杂乱的鬓发中看出埋藏其中的殷切。

他的眼睛露出来，越看越眼熟。

“老婆，是我啊。”

符煦的脚步渐渐顿住，在距离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不止让这句话冻结起来，整个人还由内向外散发寒气。

“你是不是有句话该对我说？”老头提示道。

正在犹豫间，他已经褪去所有伪装，华丽变身为了好大一个水灵灵的帅小伙——秦亦。

“老婆，你成功通过了真爱魔法的考验，所以我现在恢复原状啦。”秦亦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好叫她确认那个邋遢的老头已经灰飞烟灭。

“可我还没经历丧尸追击，还没……”

“老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你这份心就够了。”秦亦笑得真切，这笑容哪怕能感染再多人，也无法使得面前黑脸的男人多云转晴。

他叫一声老婆，谈宁应一声，对面的脸色便黑上几分。

“你先走吧。”谈宁推推符煦微抬起的手臂，总不能让他妨碍到拍摄。

秦亦仿佛听见空气中无声迸裂开什么，细究其实什么也没有，连刚刚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也像是一场幻觉。

谈宁已经完全专注于拍摄，所以她大概也不记得刚才的插曲，更别提注意那人是怎样离开的。

她看着他，诚意满满地发出邀请：“这位先生，请问你今天晚上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吗？”

“不愿意——才怪。”秦亦拖长声音。

“耶！”

他成功对上暗号，谈宁蹦着和他击掌，她平时可没有这么活泼，看起来目前心情很好。

秦亦看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掌，很快这只手被她牵着带离现场。

“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店，当然如果你有更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我们……”

她叽叽喳喳的，秦亦从来不知道她嘴里可以一次性吐出这么多话。

“等等，你好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作为老头的他并没有被哄好。

对于谈宁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这件事，秦亦一直到恋综拍摄的最后一天还在耿耿于怀。

节目最后，回看二人初遇，秦亦指着屏幕道：“你在我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回，都没有发现我一个人可怜兮兮地面朝大湖，春不暖花不开。”

谈宁只好解释以为他坐在那是在边打瞌睡边欣赏风景，隔着那么浓密的胡子，谁又看得清他脸上的神情是平静还是落寞呢？

秦亦大概被她的话噎住了，站起来捶捶胸口又坐下，好半响自己顺完气，发觉她已经自个看到了中间的婚礼。

还来不及发表意见，谈宁忽然拉着他奔向远方，他们路过一盏一盏极具氛围感的橘黄路灯，甩开身后一堆工作人员，奔向未知的黑暗。

只是忽然想奔跑。

谈宁打开一台ccd，敬业地记录下一场狂奔，直跑得喘不过气，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

“给你，”她将相机递给不明所以的秦亦，“本来想给你的礼物是这个。”

恋综开拍一段时间后，他们收到一个相同的任务——给对方挑礼物，选出一件认为对方会最喜欢，收到之后会最惊喜的东西。

距离下一次拍摄还早，谈宁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该挑选一件怎样的礼物，结果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

虽然送什么秦亦应该都会表现得很开心，她从不怀疑他的演技，只是对于他在节目上选择的人设有些不解。

作为一档跟恋爱有关的综艺，就她和秦亦的相处来说，她自认为毫无化学反应，应该挺难看的。

常常是对方一个人扮演开朗的幼稚鬼丈夫，大部分时间都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不解风情的妻子偶尔兴致高涨，做点出乎意料的抽风行径，比如走在大街上忽然跟秦亦玩起你大姨我二舅的角色扮演。

说起这个，谈宁总是倍感惋惜，如果是平时没有这么多人跟着的情况，她这些瞎编的八卦不知道能吊足多少人胃口，等说到关键时刻再一溜烟跑掉，保准比节目上好玩。

如今她没有工作的日子少了，也再难回到以前的状态，早晨几乎和她妈谈珍女士前后脚的就起床了。

当然她起这么早，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谈珍大早上就开始叮铃哐当地收拾起家里堆积已久的老物件。

谈宁越过一地零零碎碎的纸片、弹珠、玩具汽车，踮着脚尖出门去选礼物。

不仅要选给秦亦的礼物，她亲爱的小蓝阿姨生日在即，平时的爱好也就是喝点小酒，谈宁一早便约好了张嘉雪去逛酒展。

路途漫漫，谈宁开车的时候不急，找车位的时候就犯了难。

绕着圈圈停好车，路过一家婚纱店，不过一愣神，张嘉雪的电话就催来了。

谈宁鬼使神差迈向店门的步子霎时一收，眼前晃着模特身上的婚纱，嘴里喝的是一口浓烈的消愁酒。

曾经她以为，那里的婚纱很快就能有她一份呢。

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偏要时过境迁才叫她看清幻想与现实间的鸿沟，而当时的她只以为二者不过一线之隔，于是顺其自然的，看见符煦藏起来的戒指就以为是要给她的，看见婚纱就想要试一试。

那时她在戏里扮演婚纱店的店员，一看到面前换上西服婚纱的两人，心中便充盈着流动的幸福感，好像要结婚的是她。

谈宁捂着脸，她还这么年轻，现在就答应别人的求婚会不会太早了点？

“笑什么？”新娘子挑起眉毛，食指指向她，“你，过来。”

谈宁一愣，前后的反应倒与情节发展十分契合。

这段剧情讲的是女主角的丈夫带着情人洛菲来试婚纱，一贯娇贵的洛小姐试了一件便说累了，要店员试给她看。

接下来谈宁便忍受着这两公婆指指点点，间或夹杂着一些“宝贝，她当然比不上你，你身材比她好多了”“讨厌啦”之类的句子。

两人调情的嘴脸看得人起鸡皮疙瘩，好在打脸很快来袭，剧情依旧十分之烂俗，又十分之舒爽，女主角一驾到，便指挥着一群保镖将老公暴打一顿丢出去，抬眼望向洛菲，洛小姐已经窝在角落瑟瑟发抖，再也不复曾经的飞扬跋扈。

女主角勾唇一笑，长腿一迈，忽然狠狠钳住洛菲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我的好妹妹，你以为你换了张脸，我就不认识你了？”

好冲的土味，谈宁不忍再看，和四周乱哄哄的同事挤成一团，隔着保镖的人墙缝张望，剧情走向似乎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是她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我绝对不会在你的生命中做个匆匆的过客，你等着吧，”洛菲望着她，一字一顿，“还有，我现在是洛菲，不是你妹妹。”

她推开女主角，最后一眼似乎含泪，不过转头很快，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清。

这宣言难道是说，她要一辈子像幽灵一样缠在她姐姐身边，搅黄她生命中所有的幸福安乐吗？

女主角若有所思，拍摄结束，谈宁才发觉婚纱在拉扯中破了道口子，这家店婚纱不便宜，却连导演都阻止她自掏腰包。

他们的笑太刻意，谈宁自然不会理解为和善，那是一种很让人泄气的气氛，就好像女主角找上门时对着情人说的那句：你自己也心知肚明。

是啊，她心知肚明。

幻想中，她站在符煦身边，堂堂正正，但这堂堂正正是只属于她自己的自欺欺人，一直以来，她催眠自己不去想为什么和符煦在一起之前总遇到坏人，和他在一起之后就处处都是好人。

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的金主，而她是他的情人。

谈宁逃跑了，没告诉任何人。

她迫切需要一些个人时间，去思考，去审视他们的关系。

可她冷静不下来，唯有忙到忘记自己是谁，在难得的休息中闭上眼，那并不是放松的时刻，脑子里纠缠着一团乱麻，太……难以启齿。

她不记得自己在酒展上尝了多少酒，离开时确实满载而归，还留了几个酒商的联系方式。

“我送你吧。”谈宁道，她知道张嘉雪不开车。

“谈宁，你忘了，喝了酒不能开车。”

她由疑惑舒展开眉头，手脚轻快地席地而坐，就这样丝滑地开了一瓶酒。

张嘉雪目瞪口呆，遮住脸不想让人认成流浪汉。

谈宁又开了一瓶递给她，虽然行人稀少，她还是挡住谈宁道：“你疯了？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辛辣的酒气直冲脑门，谈宁缓了缓道：“我没那么有名，而且，我今天遮得很严实。”

岂止是严实，张嘉雪蹲下来扯扯她的碎花裤，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产物，光看上半身还算正经，不过喝了点破酒，头发乱得都能把脸给淹了。

“唉，真不行，去找个店坐坐吧。”张嘉雪想让她一起起身，却被谈宁拖着动不了。

只见她两眼盯着正前方的婚纱店，轻声道：“去那里怎么样，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能进去吗，我可不可以进这家店里换一身，我真的好想和他结婚，我是不是有病。”

谈宁以为自己把幻想藏得很好，藏到她以为这份记忆很久远，久远到没有这份记忆。

她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起，好像真的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张嘉雪拍拍她，忽然使了力将她拽起来，不容置疑的样子就像符煦，长得也像符煦了，她摇晃着脑袋，确认自己并没有醉得神志不清。

“没在拍摄吧？”

符煦拿着手帕替她擦眼泪，让她擤鼻涕，她想他是在明知故问，他凭什么还像以前一样对她？

“在拍婚礼特辑，”谈宁不错眼地看着他的每一丝神情变化，发觉还是很喜欢他的游刃有余，便抓住他的手指向婚纱店，“你现在去店里买一套婚纱。”

符煦收回手帕：“现在买，我做不到。”

“直接买现成的不觉得太便宜我了吗，还是去定制，好不好？”

他向来很有办法猜她的心思，抚平她的怒气。

她肯提要求，他大概就放松警惕，觉得一切又尽在掌握中了，谈宁偏偏不遂他的意，知道拼力气没有胜算，便由他牵着，顺着他迈向店里的步伐问道：“符煦，你要和我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