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已经给邱宝珠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催促他回家的。
他得到小羊玩偶了,给邱翡拨去电话。
“我马上回来,我饿了。”
邱翡:“……我让小万姨去备饭,你把地址发给司机,他好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司机虽然是24小时待命,但这个时间人家估计都已经休息了,他打车回去也一样。
回去的路上,邱宝珠肚子饿得厉害,他在路边的小吃店窗口站住脚。
“一份薯条一杯冰可乐。”
一手薯条一手可乐的邱宝珠,脚下轻飘飘的。
重生短短时间,他已经不敢再去想上辈子生命尽头那段日子了。
脚上的链子再细,也会发出声音。
有卫樹做依仗,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恭恭敬敬地称“宝珠少爷”,对他身上的枷锁可以做到全然视而不见。
可他依然觉得卫家的每个人都会在背后议论他,讥讽他。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
薯条有奶香气,被可乐的气泡一冲,嘴里的甜香跳跃着。
邱宝珠哼起歌来,开始张望马路上的空出租车。
在川流不息的周围,出现了一阵不协调的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
邱宝珠齿间的声音消失。
听起来特别像他死前追在他身后的那些脚步声,没那么迅捷有力,可都给人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邱宝珠的可乐含在嘴里忘了咽,停下脚步不敢动,心跳声哐哐哐。
脚步声临得近之又近,邱宝珠闭上眼睛,那一连串儿的脚步声擦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
“站住!别跑!”
“狗崽子!”
狗崽子?
不是抓他的。
卫樹的人不可能叫自己狗崽子。
邱宝珠颤颤地睁开眼,那些人跑远了,他们指着前方,一边追赶一边怒骂,引得路人频频回头看热闹。
而被他们追赶着的人,
卫樹?
身周的光影仿佛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路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只有眼前的那一条道路,他曾踏过一遍,分外熟悉。
熟悉得像他只要一迈步,就会下意识往那个方向走去。
记得。
同样是放学后的晚上,只是让他站在这里的缘由不同。
5月14日。
他与卫樹的认识周年纪念日,就是今天。
卫樹的妈妈李彩娉欠下不少钱,每个月都有新的欠条出现在他家里,每个月都有面生的讨债人上门。
李彩娉是还不起钱的,她挣的钱只给自己花,借来的钱也只花给自己。
卫樹在李彩娉眼里,就是她子宫里摘出来的一个肿瘤,和身体其他部位上结的瘤子没什么区别。
谁会抚养一只瘤子?她没见过。
可母债子偿,在大多数眼中又属于理所当然。
只要她生了他,不用吃一口奶,也不用吃一口饭,他就要还一辈子的债。
邱宝珠跟卫樹在一起十二年,他居然没见过李彩娉。
他所了解的李彩娉也都是从卫樹口中、从老管家老钱,还有那些债主口中了解到的。
李彩娉后来出了国,去了她的梦想之城,美国的拉斯维加斯。
现在这个时间段,卫樹还与李彩娉生活在一起。
追他的那些人,是李彩娉的债主。
邱宝珠嘴里的冰可乐慢慢回温,成了味道甜腻的一口生姜味的水。
他硬咽下去之后,把剩下的也一饮而尽,低头把易拉罐放到地上踩扁后,才丢进垃圾桶。
端着薯条,他往前跑得很快。
看卫樹挨揍去。
不看白不看。
打架的地方总是会挑在一些偏僻的地方。
哪怕是市中心,也不乏有被人们遗忘忽略的角落。
循着记忆里的路,邱宝珠来到著名的酒吧舞厅一条街,这里的鱼龙混杂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空气里能找到干涩的红酒味,刺鼻的威士忌,皮革和汗水,烟草和香水。
打扮妖艳火辣的女郎纤长手指轻轻一挥,拦下气喘吁吁的高中男生,“喝酒啊,喝酒不行,未成年不许饮酒。”
“我不喝酒。”邱宝珠说,“我去后面找人。”
本已经做好了拉拉扯扯一番然后给对方下单个几万块的酒水请家长来结账的老板娘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扭着腰和屁股回到店门口的遮阳伞下懒懒坐下。
“看你长得符合我眼缘,提醒你一声,那后面可乱呢,刚刚还有人拎着刀跑过去……”
“哎!”
她的声音被邱宝珠抛在身后。
快赶到时,邱宝珠脚步变慢、变轻,他将粗喘的呼吸用力压下去,心脏在胸腔中哐哐蹦跳。
酒吧街后面有着很大一片空地,平时用来堆放各家店的杂物,定期会有人驱车来收。
成箱的酒瓶码得比人还要高,空酒瓶在昏黄的灯下发着光,像一座座长满了眼睛的小山堆。
邱宝珠蹑手蹑脚躲在了几只木箱子后面,他抬手拿掉了正好挡住视线的几支啤酒瓶。
“哗啦”,玻璃瓶撞上硬物后崩碎。
少年手一抖,他低下头,看见酒瓶还在自己手里,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碎裂声正好给他指引了方向,他看过去。
卫樹的手中拎着一个瓶口,断开处的玻璃看起来锋利无比,像冰川上闪烁着凛凛寒光的尖刺。
被他敲到脑袋的人捂着鲜血淋漓的头,痛得五官扭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被拽了回去。
男生用瓶口狠狠刺向对方的腹部。
看着这一幕,邱宝珠不禁咬住了牙,看起来好痛。
身侧,一把水果刀朝卫樹的肩膀劈过来,卫樹身体一侧,躲了过去,反身拽住男人的手腕,砸向背后的木箱。男人手腕一软,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卫樹轻松解决了两个人,随手却又精准无误地抓住暗处一个男人的衣领,捶沙包一样一拳接着一拳捶向对方的脸,血点和唾沫在空中飞溅,那张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彻底没了个人样。
邱宝珠知道,卫樹一直特别会打架,他兼职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在各家酒吧歌厅轮流当打手。
他那时候自诩自己是白富美,有钱有势养个卫樹,不成问题。
但卫樹没有放弃兼职。
工作中难免受伤,卫樹总是带着伤来学校,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或很重的伤,只是身体的这里那里会有刺眼的淤青,令那时候的邱宝珠心疼不已。
邱宝珠从始至终都不明白,卫樹为什么不肯吃软饭。
换做是他,他就吃。
在不远处的一通拳脚声中,邱宝珠思绪乱飞。
对面明显使用了车轮战对付卫樹,如同一只只排队冲上去各自撕咬一口的鬣狗,眼睛通红,流着涎水。
卫樹一对多,体力显出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男生后脑勺被从背后偷袭的人挥了一闷棍。
邱宝珠用很短的指甲挠着木箱子。
一个一头是血的男人乘胜追击又是一棍打在卫樹的腿弯,卫樹脚下趔趄两步,抄起一个酒瓶,回身就从对方头上用力敲了下去。
上辈子。
邱宝珠在一看见这许多人欺负一个人,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直接就出去花钱叫了人赶来,没有发生卫樹落于下风的后续。
现在呢?
他应该怎么选择?
如果他置之不理,卫樹会被打死?
可如果他跟上一世一般帮了卫樹,那卫樹一定又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邱宝珠眼皮垂下来,他咬破野樱桃红般的嘴唇,胸腔里像装了块火红的炭。
成堆的空酒瓶中还有残留的酒液,酒精在邱宝珠周围汇聚,又在他鼻息间加热煮沸,他感到有些头晕。
生命的可贵,邱宝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片刻后,邱宝珠做下决定。
少年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放大了画面之后,按下视频的拍摄键。
拍个视频,以后不爽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在隔壁酒吧昏黄灯光的照耀下,画面如同在城市的最边缘地带取景,混乱又无序。
保存好视频后,邱宝珠背靠着箱子蹲下来,悄悄报了警。
只是报警,算不上帮忙,警察说不定会把卫樹也抓进去。
报警后,邱宝珠悄无声息离开了酒吧一条街。
这片区是寻衅滋事的高发区,学生也顶爱往这里凑,时时都不缺警察巡逻。
接到报警后,不过一刻钟,就有警车停在了外面,强光灯直接照进垃圾场,四周恍若白昼。
“你们在做什么?!”
“手举起来!”
为首的刀疤男慢慢将手举起来的同时,一脚把地上的水果刀踢到了卫樹脚下。
他低头啐了一口,“哪个杂种报的警?懂不懂规矩!”
几个鼻青脸肿的跟班都是一脸的疑惑。
他们下意识去看后面靠在报废车上的卫樹。
卫樹外套上血迹斑斑,脸上没几块好地儿,一副懒于应付的敷衍和冷淡的神情。
今天其实奇了!刀疤男在心底暗忖,这小子竟然没像疯狗一样,他们挥拳过去的好几下,换做平时都别想得手。
警察把他们一行人赶去外面车上。
扯到卫樹时,酒吧员工制服衣领下露出济才校服的衣领,那上面有显眼的一串英文刺绣,是济才的校训。
眼尖的警察口气一凛,“学生?”
男生点漆眸色,嘴角冷淡地扯了一下,未置可否。
他边走,边用指腹随意地擦掉了从额上流下来的血珠。
步伐在走到幽暗过道的几堆木箱子旁边时,卫樹脚步忽地停下。
他目光掠过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鞋底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
在警察的催促声中,卫樹走过去蹲下,将手指搭在膝盖上反复擦拭了几遍,然后在一地灰里拾起了一块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济才中学的学生胸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