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气息在不经意间蔓延了整个学校，前几日又因为下雨的缘故，草坪里零零散散地堆积着不少被打落了泛着褐黄色的枝叶。那些树叶几乎都被雨水浸湿了，狼狈地交叠在一起。

天虽放了晴，但阳光也只是借着树叶间的缝隙漏了一点儿细碎的光斑在步行道上，空气里依旧是湿漉漉的，偶尔也还会有几滴雨珠从叶子上滑落。

不巧这会儿树下刚好就有人经过。

“嘶……”贺书辰为这阵突如其来从头顶袭来的湿冷触感怔了一瞬，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伸手揉了一把头发，然后抬手看了眼表。

不看不要紧，一看……这怎么的就只剩一分钟了？！

贺书辰在心里暗骂一句，冲了出去。

……

顾星迩正垂眼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言文注释发呆，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没两秒钟视线就失了焦。

外面的阳光穿过门窗直射进教室，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移位，起初只是落在门口和窗边的地面和桌沿上，然后便悄无声息地往里边移，照到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坐在窗边的几个学生嫌光线刺眼，先后把帘子拉了下来。

顾星迩只觉眼前模糊不清的一行行字被那暖黄色的光一点点地蔓延，她缓慢地抽回自己胡乱游离的思绪，无意识地抬起头要去寻找光的源头。

于是她就被这束太阳光刺得两眼发黑，恍惚了好一阵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雨已经停了。

顾星迩手掌捂着双眼低着头想缓一会儿，顺便借着空当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两句。

有事没事瞪着太阳光看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这个位置选得实在太妙，以至于“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占全了——且不说大早上的太阳光直射叫人睁不开眼，下边学生有点小动作讲台上的余锦霞一抬头最先对着就是她这个方向，最重要的是，前桌还是……

想到这儿，顾星迩忽然想起，刚刚抬头的时候，前面的座位好像还是空着的吧……？

她有些迟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器——6:19:48。

顾星迩用右手遮在额头处遮挡阳光，抬眼看了眼前桌，果然空无一人——她之前不认识贺书辰，自然也不可能去注意他每天什么时间来。只是现在想起来，自高三开学以来班主任抓过的早读迟到的人里面好像确实没见过贺书辰。

想来，他大约是那种每天都算准了时间，掐着点进教室的人。

顾星迩看着计时器上已经跳到“56”的分位，十分不厚道地笑了一下，正想着贺书辰今天怕是要阴沟里翻船了，眼前却突然一暗，那明晃晃的暖黄色光似乎被什么遮住，一下子没了踪影。

她疑惑地再次望向前门的方向，没寻着其他，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闯进了自己的视野里，快步朝自己位置的方向走来。

少年背着阳光进来，神色却恹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额前几根略长的碎发更是被风吹得往两边撇，校服外套因为没拉拉链的缘故，也被他的动作带得飘了起来。

只是好巧不巧，对方投来的目光恰好便和她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贺书辰走进门的那一刻，有不少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他，而他看得又是自己位置的方向，于是视线自然而然地就和那个女孩子的撞在了一起。

她的左肩上沐着一小片浅色的阳光，其余都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不知是反光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看起来感觉亮亮的。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就是因为看到这双眼睛，才莫名其妙地接了姜竞停的话茬。

只是明明她的眼底像平常一样，里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可就是这样一瞬的交汇，贺书辰明明也知道这不过是单纯的巧合，心里却还是莫名地起了一丝涟漪。

顾星迩于是明显地察觉到他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住，而后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只这半秒钟，顾星迩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干嘛要躲？

欲再抬头，贺书辰却已经在她前面的位置上坐下了——带起的风还惊得她脸颊边上的一簇发丝凭空晃了两下，而后又无事发生一般慢慢地落了回去。

刺眼的阳光再次出现，但和刚才相比却被挡住了一部分。与此同时，早读上课铃声在她耳边响起。

一时间，顾星迩觉得眼前似乎又恍惚了一下。

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甚至怀疑刚刚那是自己的错觉——不是？这就踩着点进来了？

未免太有实力了点。

只是没等她回过神来，贺书辰忽然弯下腰找起了书，刚刚被他挡了一大半的阳光毫无预兆地再次射向她——差点又要让她的眼睛遭受这无妄之灾。

顾星迩无奈，只好把语文课本立了起来，然后把脑袋藏在了书后面。

怎么说，虽然头顶还是会被照到，但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从贺书辰踏进教室的那一刻起，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就已经看了好几次表，奈何贺书辰把时间掐得太准，上课铃愣是等他在位置上坐下了才姗姗来迟。

余锦霞看着贺书辰那副没睡醒的样子，皱了皱眉却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站在讲台上盯了他一会儿。

贺书辰隐约觉得班主任一直在看着自己，只好装模作样地从抽屉里抽出语文书随便翻了一页，单手支着脑袋然后就开始发呆。

虽说他高二请假了，但是这班主任是今年新换的，对所有人来说都一样。

只是相处一个月之久，他还是是理解不了这老女人老爱瞪着一个学生看的奇葩癖好是怎么来的——虽说自己今天这点踩得……多少惊险了些，但胜在及时赶到啊，余锦霞今天怕是无从下手了。

为了避免和讲台上边那位的正面交锋，贺书辰选择战术性发呆，想着等余锦霞不看自己了，再问周围的人今天的早读任务。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贺书辰借着左手的遮挡瞥了讲台的方向一眼，果然已经没管他了。于是他几乎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就从右边转过身要问顾星迩早读要干什么。

不料刚转过去半个身子，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几分钟之前自己刚刚和这位新后桌意外对视了的画面，想到她那双眼睛……

贺书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忽得漏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却又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

于是他硬生生地把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停下自己要接着往后转的动作，抬起头装模作样地朝着窗外看了几秒钟，然后故作镇定地想要转回去。

顾星迩就这样看着贺书辰突然转过来，结果没完全转过来时忽然停了一下，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转了回去。

“？”

这人又莫名其妙地抽什么风？

“你干嘛？”顾星迩放下语文书，抬起右手遮阳光问道——她原意只是想让他转过来，谁知贺书辰却像是被她吓到了一样忽然整个人抖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转过身看向她。

害她也被吓了一跳。

干嘛这么一惊一乍的？

她想。

贺书辰原本正沉浸在自己刚刚那不知名的思绪里，突然听见顾星迩的声音，脑子都还没转过弯来，就条件反射地就转了过去，直到女孩的脸映入眼帘，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

贺书辰：“……”

顾星迩压根儿没注意到贺书辰的异样，只当他是被自己的动作惊扰了，于是马上说：“不好意思……”

没了遮挡，从门的方向投进来的阳光几乎全部洒在了女孩子的身上，大约是太刺眼的缘故，她正抬着一只手挡在额头处。

“嗯？呃……没事，你刚刚说什么？”贺书辰看了她两秒，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心不在焉地说。

顾星迩：“我说你干嘛呢，刚刚突然转过来。”

贺书辰：“噢没事，本来想问一下你今天早读要干什么的，然后我突然感觉转过来动作太大可能会被余老师看见，所以打算问陈晚。”

他脱口而出自己刚刚灵机一动打好的完美腹稿，说完，他又瞟了顾星迩一眼，以确认自己的言行是否存在纰漏。

不料顾星迩听完却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开口道：“这样吗？”

这样转来转去的动静才更大吧。

生怕班主任看不到他一样。

“对啊。”贺书辰佯装镇定。

顾星迩看着他，总觉得对方今天的反应和行为与之前相比都有些反常，似乎是在避重就轻什么事情，但她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她撇了撇嘴角，正打算结束此次交涉，却听贺书辰用他那惯来随意的语调问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顾星迩：“……”

现在和她讲话的这才是本人吧。

刚刚这哥们大概是还没睡醒，才不慎给她造成了那种“有点不太一样”的错觉。

她于是没讲话，轻轻叹了口气，借着低头动作的空隙扫了周围一眼，就对上了讲台上另一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准确来讲，不能说是看着她的，应该是看着她和贺书辰两个人的。

嘛耶！！！

她怎么就忘了还有个班主任在上边看纪律呢？

短短一秒的对视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顾星迩飞快地低下头垂眼看着课本，压低了声音对还没意识到危险的贺书辰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快点快点快点转回去！”

贺书辰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迅速转了回去。

大意了。

一不小心就给人抓着了把柄，等会儿下课余锦霞怕是要新仇旧账一起算了——如果只是这些其实也无所谓，但他不太想连累别人。

偏偏他还是不知道今天早读到底要干嘛，现下余锦霞肯定还盯着他不放，这会儿若是再转回去问就更是罪加一等了，保不准余锦霞等不及下课，立刻马上就下来找他了。

正在贺书辰决定破罐子破摔就这么发个二十分钟的呆时，他余光里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他这是什么乌鸦嘴。

贺书辰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在心里暗暗叫苦。

不出所料，片刻后，他听见余锦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贺书辰，你跟我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