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是在另一处比较偏远的隔离所找到杨南星的。
她正蹲在那边忙着熬药，面前有七八个小火炉，还有一堆瓶瓶罐罐。
“大人，您怎么过来了？”杨南星看到沈玥前来，欣喜地起身，却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而腿麻脚麻，有些站不稳。
沈玥忙伸手扶住她，言道，“小心一点。我今日来，是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进展。”
杨南星说到专业领域是总是十分认真，“新的药方我做了诸多尝试，但是目前我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多次试验都是药性太过猛烈，但减少剂量却又损失了疗效。”
“这种事情大约也急不得，如今的成效已然很不错，你不要给自己添加太大压力。”沈月伸手拍拍她的肩，她一直有关注新药方的进展，在短时间内能够达到如此地步，已然是十分用心之结果，“药方的事我不太懂，就只能多劳烦你费心了。”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将药方研究出来的。”杨南星提到药方眼睛都亮起来，“至于大人先前交代我关注的事，我也有格外关注，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我都记下来了，大人您再看看，或许还能有什么发现。”
杨南星递给沈玥厚厚的一个册子，里面详细地记录了病患的情况，她粗略地扫过一眼确实没发现什么。
沈玥接过册子，将其收好，打算等回府后再仔细研究其中厉害，“好，辛苦你了，多谢。我还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你忙正事了。”
“大人慢走，多保重。”杨南星福礼作别。
……
承山寺中，苍翠树木掩映，四下无人，一个身影闪进厢房中。
“千户大人，您没趁乱出城去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顾十四看着突然回来的顾千户疑惑道。
顾喆自顾自地换掉外衫，冷声道，“计划被人已破坏，城门口今日并未起乱，我便先回来了。”他没注意到自己说到破坏二字时声音罕见有一丝温柔平和，不复往日那般冰冷毫无情绪。
“活久见，头一次见您被人破坏计划还不发火的。”顾十四小声嘟囔道。
顾喆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中的发火二字，他问道，“我很容易发火么？”
顾十四瞪圆了眼睛，“您都听清楚啦。”
“你说话也没有很小声，回答我的问题，我经常发火么？”
顾十四嘿嘿一笑，“那好像严格来讲不叫发火，反正如果有人破坏了您的计划，您的脸色能黑得像煤炭一样。反正不会是刚才那样的神情。”
顾喆回想起方才的事，那个红色的身影，清和，瘦削，然而正是那样一个看起来柔弱易折的人，她的脊背比任何人都要挺拔。不算高昂的声音却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这样一个人，她说她要誓死与一城百姓共存亡，还扬言在十日内就能解决瘟疫一事。
听起来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可他和那些散开离去的百姓一样，愿意相信她能够做到。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急着出城去，提前动用陛下交给他的力量，以免打草惊蛇了。
顾十四见千户大人破天荒地在发呆，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他按下心中惊讶，悄悄退了出去。此时不溜，等千户大人反应过来肯定要关他禁闭室去操练一番。
……
沈玥接着又去其他隔离所进行一番视察，其情形也均与慈安堂差不多，长久下去地方必然是不够用的，大夫和有经验的药童也缺少。
还是得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当下只能是尽快将感染人数降下来，尽快找到传染源头，将其控制住。
同时提高治愈率。现有药方对此次瘟疫虽然也有效，但见效慢不说，所耗废的药材还多，总归是要研究出新的药方才行。
忙碌一天各处视察的沈玥回到巡抚府也没来得及休息，只喝了一杯凉茶来滋润干涸的嘴唇，接着便一头钻进书房内。
沈玥开始翻看杨南星交给她的那本册子，粗略地过下来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
可是要想使大面积人群感染，那么第一批感染瘟疫的人，势必会有一些共通之处才是，可这上面圈出的感染比较早的人，各个区域都有，感染近期所食之物也不尽相同，完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关联或者相同之处。
突然沈玥看这册子中记载病患居址的一栏，双眸一亮，她很快翻出扬州城的详细城市布局规划图，将册子上圈出的人的居所在地图上一一标出来。
果然，这些人的居所都是沿着惠通河分布的，他们都是居住在惠通河沿岸一带的人。
沈玥脑海中形成一个大胆的猜测，那暗中之人是提前将瘟疫病毒投入到惠通河内，住在附近的人自然会从中取水使用。
此时又是夏天，常常有人直接食用生水，便很容易就感染上瘟疫。即便不食水，长久地取用下去，病毒也会在体内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便会爆发出来。
所以住在惠通河附近的人会最早感染，因为他们多是直接从惠通河取用水。
而其他地方的人或许也会使用惠通河的水，但终究不大方便。他们感染大多是与第一批感染者密切接触，或者是使用水源也被惠通河水污染了。
如此便能解释的通，为何暗中之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下子使这么多人感染上瘟疫，并且还没有留下一点关于自己身份的痕迹。
当然这还只是她自己的猜测，若要证实此事则还需要验证一下。
“元丰，你去请杨大夫，我们直接在惠通河上的石南桥会合。”沈玥叫来元丰，让他快去请杨南星过来。
沈玥吩咐完元丰，便也立刻乘马车出门了。
惠通河畔，石南桥边。
沈玥依靠着桥边的栏柱，晚风温柔地吹着，如若没有这场瘟疫，那此刻便会是和谐惬意的安宁。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一点月的余晖。
沈玥来扬州不足一月，这段时日总是在忙碌之中，还未曾见过平时的扬州夜景。
想必也是画舫游船，丝弦管竹，游人如织的热闹景象。于船上听一支曲，饮一盏酒，岸边放花灯的人以寄情思……
而如今这桥上只她一个人，桥下河面上也就只有她的倒影，徒生出几分孤寂来。
沈玥眸中闪过坚定的光，她一定会让扬州城恢复从前的模样的。
“大人，我把杨大夫带过来了。”元丰带着杨南星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
“大人，您叫我来这里做什么？”杨南星喘匀气息问道。
沈玥唇角微扬，抬手指着面前茫茫一片的河水，“这里，很可能就是此次瘟疫爆发的源头。惠通河的河水很可能有问题，现在我们需要验证一下这个猜想。”
杨南星一听也明白过来，“大人，那我这便去取一些河水来。”
“让元丰去吧，一会儿你跟我们回一趟巡抚府衙，在牢狱中找几个死刑犯试验一下。”沈玥拦住激动的杨南星，不慌不忙道。
元丰在岸边问船家借了船，很快便取到水上岸。
一行人回到巡抚府衙内，直奔牢狱，前往进行试验。
将惠通河水给牢狱中的死囚喝下，因瘟疫有潜伏期，还不能立刻见效果。
杨南星将剩下的河水收好，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大人，剩下的这些可以给我吗？我好像突然知道我的药方里还缺什么了，用瘟疫病毒去尝试调和一下过于猛烈的药性。应该会成功的。”
沈玥声音温和，会心一笑，“当然可以，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在这几个死囚身上进行新药方的试验。”
他们从牢狱中离开，路上沈玥问道，“对了，倘若确认惠通河的河水有问题，那可有什么办法将其净化掉。扬州城的百姓很难不取用惠通河水，再者河水顺流而下，如果加以不处理也会有其他地方的人遭殃的。”
“这个容易，我到时将新药方研制出来，将其倒入河中，河水便可以正常使用，即便有人误食也不用担心。”杨南星思索后回答道。
沈玥点点头，心里略微舒了口气，这些时日以来总算是有一点进展了。
希望这瘟疫能赶快过去。
“元丰，通知各处，近日不要再使用惠通河的水，待新药投入后再放开使用。”沈玥交代元丰道。
最迫切的瘟疫之事有了些许进展，沈玥便能分出心神去思索其背后的意图。
不惜以整个扬州甚至是江南地区瘟疫肆虐为代价也要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目的，用无辜之人性命来换取成功，本就是大错特错离谱至极。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必对方已经做戏做足全套，那她若不配合着演一段倒也是辜负了这般费心筹谋。
她并未将进展告诉太多人，一来是恐期间又生变故，二来也是为了麻痹背后筹谋之人，好让其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
她倒要看看，背后筹谋这一切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