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沈玥累极地睡了过去，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眉心微蹙，很不安稳。
睡梦中，她梦到兄长，一身绯红官袍，言笑晏晏地唤她啊玥。她刚要跑过去问兄长你是真的回来了吗，就看到兄长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手握长刀直接捅进兄长的体内，带着血的刀尖从背后直穿过来……
她奋力扑过去，大声叫着，“不要——”
沈玥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熟悉的陈设布置，这才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事只是一个梦。
她抬手擦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幸好那只是一个梦。
而非是现实所发生的事情，但愿兄长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看天色快要五更天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也该起来继续昨日的未完之事了。
沈玥换了件方便行动的月白常服，看上去像是几代清流人家培养出来的小公子。
她抬步出房门，今日打算去一趟医馆，找杨南星询问关于瘟疫源头的事情。
刚出门，便有衙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广陵县县令的人求见。”
广陵县县令，这个人沈玥有点印象，是那日去扬州知府赴宴时被请去作陪的一位。只是不知他今日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带他去前厅等我。”沈玥还是决定见一下这位广陵县令，希望对方最好是为正事来找她的。
沈玥端坐在前厅的主位上，等不多时便看到广陵县令走进来，近距离看仿佛比几天前的消瘦了，整个人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看来广陵确实是极苦之地。
“广陵县令安植拜见巡抚大人。”安植站定行一拜礼。
“安大人许久不见，客套的话不用再说，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直说便是，本官一会儿还有要事。”沈玥问道。
“大人，安某确有一事要说与大人听。我近日在广陵县城中发现一件怪事，有人在大批量收购药材，并且许以高价。问了周边相邻的县城，发现只有江南地界的县城有此现象，而隔壁黔州的县城却没有这种事。故而有所疑惑，将此事说与大人定夺。”安植不卑不亢道。
“这里是我记录的被大量收购的药材名单，请大人过目。”安植将纸张递上。
沈玥接过纸张一看，果然与扬州城中缺失的药材种类一样。
她眼底蒙上一层冷意，看来对方的目标确实不止扬州，而是整个江南地区。
不过沈玥如今也没有功夫去思索对方独独针对江南的意图了，先挽救眼下紧急的危机才是重中之重。
“安大人方才提到了，黔州。”沈玥记得海金砂与鱼腥草便是生长在黔州境内的。
安植不明白沈大人为何有此一问，“是，广陵地界与黔州淇县有一座山头相接，就连地图上都看不出来。”
“如此，那真是太好了。”沈玥突然有了想法，“安大人可否从淇县购入大批的海金砂与鱼腥草？”
“当然可以，只是，”安植略有些不好意思，“广陵县衙门拿不出多少钱，不知大人您要多少？”
“一百斤，不，一百五十斤吧，多多益善。”沈玥想反正药材处理过后是可以存放很久的，那还是多要一些比较妥当。
“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多吗？”安植不解为何会有如此大的需求量。
“确定，账可以先从巡抚府的账上走。但此事要做得稳妥隐秘些，先不要声张。”沈玥眼睛闪过一丝亮光，只有让对方误以为事情会如对方所愿那样发展，对方才可能露出下一步意图。
安植来得正好，有了药材才能有挽救的希望。
如果可以，沈玥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但她不能赌，不能拿这几十万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巧合的可能性。
既然广陵县县令能发现此事，那其他州县难道就无人觉出端倪吗，沈玥瞳孔猛地一沉，事情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
“杨大夫，瘟疫若要传播，是否需要一定的媒介才行？”沈玥到医馆寻到正在配药试药的杨南星。
“大人，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杨南星起身，“您问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
沈玥边翻看药方边道“我在想，我们不能只是防止传染和救助病人。也需要找到将病气传染给人的源头，将之消灭扼杀，如此才能真正解决瘟疫之事。”
“话虽如此，但人吃五谷杂粮，饮数百种水，要找到瘟疫源头，又谈何容易呢？”杨南星重重地叹气道。
“如今还未真正爆发瘟疫，单独的病例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是当感染人数变多之后，一定有什么共性是我们暂时无法得知的。”沈玥以为，既然是人为天灾，那必然是有人先使一批人感染之后再将其大范围传播扩散，而这些人的数目也不算小，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只能是通过某种人们常用之物。
杨南星理解沈玥的意思了，“大人说得有道理，届时我会格外关注这一点的。”
……
沈玥拿出江南的地界图，她在猜测瘟疫究竟会从何处爆发。
“大人，门外有一小药童求见。”衙役来报。
沈玥面色平静，瘟疫来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快些，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煎熬，她真正面对此事时反而看起来淡定从容一些。
沈玥见到了那个小药童，十三四岁，和宋影差不多年纪，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见到沈玥便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栖霞镇有瘟疫，师父要禀告官府却被打了一顿丢出县衙大门。师父说巡抚大人不久前已经赴任，是整个江南最大的官，所以让我来找您。”
沈玥将这少年扶起来，“你是江都县栖霞镇人士，现在栖霞镇有瘟疫爆发，而江都县令按下不表。是这样吗？”
“是，大人您一定要信我，我师父是名医从来不会骗人，他说是瘟疫那一定是瘟疫。”小药童生怕沈玥不相信他的话，急忙道。
沈玥抬手拍拍他肩上的尘埃，“我知道，你别着急。”
“带上之前元丰他们买的部分物资和药材，前往栖霞镇，将其交给这小孩的师父，你们也帮着救助和预防瘟疫。”沈玥自己还不能离开这里，只得先将此事交给属官衙役们去做，而她，要在这里主持大局。
“大人，您不去吗？”小药童怯生生地问。
沈玥扶着他的肩膀，指着下属对他说，“看到了吗，他们都是巡抚府的官员，有他们去，江都县令不敢对你师父怎么样的。”她语气温和，“你来为他们带路好不好？”
小药童点点头，跟着他们走了。
沈玥也开始加紧城中的防护，日日命人在城中各街道焚烧艾草。偶有百姓不理解，总是说味道呛人，沈玥也依然坚持如此做。
那些开辟好的隔离所也都仔细清理打扫过，并且将草席和白布放置其中，将其隔成小小的号房模样。
药材也已成箱成箱地堆在仓库中，一旦瘟疫爆发便能立刻取出使用。
“大人，城中也出现得了瘟疫之人。”元丰急匆匆跑进来，气都没喘匀便道。
沈玥长舒了口气，“知道了，将他们都送进隔离所中，有重症者可以用药。”
“是，大人。”元丰得了命令便往外跑。
“元丰，”沈玥叫住他，“你自己在外奔走也要注意防护。”
“知道了，大人您才要保重身体，城中一切事务还要靠您呢。”
此次瘟疫极易传播，没过几天，扬州城及所辖县城便到处都有瘟疫肆虐。甚至扬州之外的，诸如凤阳府安庆府等城，也皆有瘟疫泛滥的苗头，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下一个扬州。
沈玥在扬州瘟疫爆发之时已经下令，要求封锁所有城内城外所有道路，禁止除携有官方命令和文书之外的人进出城门。
除此之外，调集所有城内医馆的大夫药童，将其组织为义救会，分派到隔离所去照顾救助病人。
好在之前托广陵县令安植购入的那批药材已经运入府中，从周边山村收集的药材也足以抵挡一阵子的消耗。不至于出现无药可医不治而亡的状况。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有很多人因此丧命。
沈玥这才真切地体会到古书中为何将瘟疫描写得如此可怕可怖。
封城前，沈玥也顾不得自己身份是否会暴露，直接给盛京那边上了折子，如若圣人看到，想来也能及时援助一二。只是这么些天过去，那奏章竟像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
而他们所囤积的药材也只能撑过一阵子，长久的消耗下去而瘟疫感染人数又得不到控制，扬州府危矣。
“大人，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想趁乱出城。”衙役飞速来报。
沈玥眉心紧蹙，一个扬州府沦陷便已然如此境地，倘若其他府也很快沦陷，那么光凭他们囤积的药材与救助的人手，是绝对不能力挽狂澜的。
“拖住他们，我这便过去。”沈玥只能选择亲临城门，平息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