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林雪意自觉唐突,正要道歉,手腕却突然被跟前的人攥住。
她陡然一惊,抬头看去,就见一个醉醺醺的公子哥正醉眼朦胧地打量她,然后痴痴笑起来,冲身侧扶着他的人道:“你们这儿何时来了这么标志的小郎君啊?”
“秦公子,您误会了。”柳笙连忙上来,想要松脱开对方的手,一边强笑道,“这位是客人,您该是喝醉了。”
“不!我没醉!”被称作秦公子的人一只手挥开柳笙,另一只手还牢牢箍住林雪意手腕,道,“这样好看的小郎君,就该来陪我喝酒。小郎君,来,本公子今天高兴……”
他说着就要将林雪意拽进屋里,他一身牛劲,林雪意想挣脱他却挣他不开。
这时从后头跑上来一个年纪略大却浓妆艳抹的男子,似乎是此处的老鸨。
他急忙拉住那人,道:“秦公子,这真是来喝酒的客人,是薛公子!您赶紧松开,松开,别闹了笑话。”
加上老鸨和柳笙在内的三四个人一起用力,这才将那人的手给掰开。
“你们做什么!”那人耍起脾气来,怒道,“我秦永就是喜欢美郎君,让他陪我喝酒怎么了?”
林雪意闻言一愣,下意识多看了那人两眼。
原来他就是秦二老爷的公子秦永。
“哎呦,秦公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您这样不就是要砸我们招牌吗?”老鸨哭丧着脸讨饶,一边还不忘使眼色让路过的两个男子帮忙架住秦永,“既然您今日高兴,我让轻霜跟胧夜都来陪您如何?一会儿把柳笙也叫上。”
“那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秦永醉得不轻,不再发牛脾气,只是一双醉得通红的眼睛还直勾勾地往林雪意的方向看过来。
柳笙闪身过来挡在林雪意身前,对他笑道:“秦公子稍后,我送送薛公子就来。”
他说完就带着林雪意往南风馆的大门走,脸上有些歉然:“薛公子,今日对不住,让您受惊吓了。”
林雪意揉着发痛的手腕摇了摇头,向柳笙道谢后离开了南风馆。
她走的时候,身后远远还传来那秦永的满是酒意的喊声:“薛小郎君,明日巳时,我在流云轩等你。”
林雪意苦笑着又走上了熙熙攘攘的喧闹街道,酒劲上来,她只觉得脚底轻飘飘的,视线逐渐迷离起来。
她走在这人流如织的街道上,却觉得周身一切皆是幻影,她是孤身一人,而前路未明。
灯影朦胧中,秋意那张微带稚嫩的脸浮现在她眼前。原本努力遏制的失落情绪像是借着迎面吹来的夜风越飘越高,直没过头顶,压得她心口发痛。
秋意虽然因为失手摔坏东西被遣到伙房做事,但是这些时日一直相安无事,偏是在今日遭了毒手,说明是她今日说的话让人觉得她活着是个威胁。
而她今天无非是说了,她在秦府后门看见过冯玉。
深月对秋意的死感到很难过,她自己则是感到很自责。
如果她今天没有找秋意问话,秋意也不会被人盯上……
前方灯火绚烂处,空中还飘着女子们轻盈的笑语,一道熟悉的声线在那前呼后拥中轻轻从头顶落下:“薛公子,真是巧啊。”
林雪意恍恍惚惚中抬起头,在视野归于黑暗前,她看见那灯火绰绰中,一道颀长身影被围拥在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中,那双能叫星辰失色的漂亮眼眸,正错觉般地冲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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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一方烛火将黑暗隔绝在屋外。
晏返静立在床边,听着外头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又渐渐远去。
床上的林雪意睡得正沉,他便看得有些出神了。
她的脸孔长得很精致,总是略显苍白的脸颊因为醉意而微微泛着红晕。此时浓密的羽睫垂着,浅金色的烛光落在她眼睑上,衬得平日里有些清冷的眉眼微微地柔和起来。小巧的鼻梁莹莹如玉,看着竟有些可爱……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却在快要触到她鼻尖的时候堪堪顿住,缓缓收了回来。
林雪意在睡梦中再次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那人似乎离自己很近很近,只要她勉力一试,就能让对方无所遁形。
“抓住你了!”林雪意一把抓住悬在半空的手,眼睛也蓦地睁开。
带着微微惊诧的俊美面容落入眼帘,林雪意在看清面前那张脸后不由怔住。
真是奇怪,她为什么会在梦里看见晏返这个二世祖?她是不是在不久前还看到他在喝花酒?
林雪意只觉得脑袋有些混乱,她像擒贼一样抓着那手不放,而后她想了一想,坐起身将那人扯过来。
晏返星目微睁望着林雪意,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拿住了,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可是他对林雪意竟然毫无防备。
若此时对面是个要取他性命的杀手,他早已血溅当场。
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她却不知为何抓紧了他往前一拉,另一只莹白的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抚上他脸颊。
他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了。
轻软指尖蜻蜓点水般试探着触上他眼底皮肤,而后温热细腻的指腹点落,光洁细嫩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的地方,竟一点点地漫上了有些灼人的热度。
那样的热意如烛光游走,渐次游入了眼底,让他不由眸色渐深……
林雪意觉得这个梦很是奇怪。
她竟然好像真的摸到了晏返似的,他没有像雾气一样瞬间消失,近在咫尺的俊脸竟还是热的,那一双往日里如揽了星光般的漂亮眼瞳此刻却沉黑如夜,直向她望过来。
“咳!”
一声极为刻意的清咳骤然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林雪意跟晏返都蓦然惊醒过来,就着这一人紧抓不放另一人往前俯身的姿势,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旋即触雷般分开。
端着汤碗进屋的深月狐疑地看了晏返一眼,走到桌边对林雪意道:“姑娘,正好醒酒汤做好了,您起来喝一点吧。”
林雪意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走过晏返身侧,身体莫名地有些发僵。
她接过深月递过来的醒酒汤,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问:“你跟墨云那边如何了?”
“姑娘放心,我们已经知道到了秋声的住处,墨云一直在盯着她呢。”
“好。”林雪意点点头。
白日里她故意质问秋声,就是想让秋声知道,她已经对她起疑。秋声跟秋意平日里并无仇怨,因此她推秋意落井只能是受人指使。接下来,秋声势必会做点什么。
墨云办事,她总是放心的。
一想到墨云,林雪意的思绪就不得不回到晏返身上。
她打量了已经自行坐到桌边的晏返片刻,终是没有讥讽他一到这里就去喝花酒的事,而是低低道了一句“多谢”。
“谢什么?”晏返没听明白似的,疑惑地看着她。
“我今日去南风馆调查些事情,现在想来,是你先行一步去打点过了。”
这一回,晏返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好半天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有那么明显吗?”
林雪意笑了笑,说:“本来我还没在意,只是后来碰上点意外,柳笙和老鸨对我都颇为照顾,这便让我有些奇怪。”
而后,她又在几步开外的楼阁上看到了晏返,可不就是特意在那里等着么。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林雪意心下还是有一点疑惑。因为这件事,她除了问过马知县南风馆的地点之外,就连深月也未曾提起。
“本世子要打听点消息,是什么难事吗?”晏返轻笑一声看着她,扬了扬眉,“不过御史大人的酒品真的不太好,还是别再喝了。”
林雪意顿时想起方才自己做的蠢事,尴尬地别开了目光,道:“对……对不住,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哦,做梦啊。”晏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展开手中扇子摇了摇,慢条斯理地道,“原来你会在梦里对我做那种事。”
林雪意一口醒酒汤立刻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差点流出泪来。
“姑娘!”深月连忙拿帕子替林雪意擦汤汁。
林雪意一张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瞪着面前口无遮拦的二世祖:“晏——返!”
但他偏是不恼也不怵,悠悠迎上她的目光,眉眼间笑意渐深。
林雪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目光问:“你让墨云过来也就罢了,你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就见晏返一脸无奈地往手心里敲着扇子,道:“我是被奶奶赶出来的。”
“老太太?”林雪意不禁有些惊讶。
“奶奶让我要妇唱夫随,说我若是敢丢下你一个人回去,就打断我的腿。”
林雪意不由一哽,深月却被逗笑起来。
晏返也笑了笑,直看着林雪意道:“御史大人,在下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可否请大人收留在下一段时间?”
林雪意一时有些沉默。
“你丢失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晏返指的是掉下山崖的官印和官服,又道,“何况我把墨云都派给你了,我自己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全要靠墨云保护的。怎么样,足见我的诚意了吧?”
林雪意想了想,正色道:“那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本世子都答应。”晏返立刻夸下海口。
“好。”林雪意抬眼看着他,“这一路恐怕是凶多吉少,如果遭遇危险,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晏返闻言顿住,眼底笑意退去,疏朗眉宇轻轻皱在一起。他刚要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墨云的声音紧随而至——
“少夫人,秋声跳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