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深并不知道谢时舟在自己屋内干了些什么,他双手撑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任由水珠倾洒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他恐怕还得端上一杯红酒,惬意地泡在浴缸内,欣赏落地窗外的夜景——虽然海面漆黑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说起来,徐白这算不算是在暗示他?
又是只穿浴袍,又是喝点红酒,关键是还让他来洗澡!
周延深一整个心花怒放。
洗完澡后,周延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脚走出了浴室:“徐白?”
便签捏在谢时舟指尖,只剩最后一截就能燃烧殆尽。
不料周延深这一声呼喊,谢时舟下意识抬头,忘了手上还烧着便签,直到火苗烫到指尖,谢时舟嘶了一声,松开手。
周延深顿时心一紧,立马冲上前,半跪在沙发边,握住谢时舟的手腕,正要俯身低头,却被谢时舟挡住了唇。
谢时舟如受惊的猫般,错愕道:“你、你要干什么?”
因为这个动作仿佛周延深下一秒就要将谢时舟的指尖含进唇齿。
“我……”
周延深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这会也回过神来。
只是话音未落,谢时舟又倏地抽回手。
他全然忘了挡在周延深唇边的是他指尖的指腹。
此刻正贴着对方的唇,周延深一说话,那淡淡的酥麻感就从指尖瞬间朝四肢百骸蔓延开。
谢时舟垂下眼皮,神色不显地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些细微神情已经落在了周延深眼中。
周延深没说话,转身去了浴室,没多久又回来,手上还端着一盆冷水。
在谢时舟呆愣的目光中,周延深将水盆放在桌上,视线示意道:“你手不是烫伤了吗?”
谢时舟:“……哦,谢谢。”
周延深监督谢时舟将手放入水中,余光瞥见烟灰缸还没来得及烧完、只剩下一角的纸,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谢”字。
周延深眯了眯眼。
谢?
谢谢?
这谁写给他的纸条?
周延深依稀记得是侍应生给他的,可能是什么感谢信?
无所谓了。
周延深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氛围被这小插曲破坏了,周延深有些可惜,但他也知道徐白来找自己并不是为了旁的什么,而是那条“雪之玫瑰”。
谢时舟将手沥干后,又用纸巾擦拭干净,他坐姿笔直,稍稍向周延深的方向侧了些幅度:“我今晚来找你还是想和你聊聊雪之玫瑰的事。”
周延深了然颔首:“我知道。下午拍卖会的时候你就说过了,它对你很重要。”
周延深注视着谢时舟的双眸:“但是它对我也同样重要。”
谢时舟处变不惊的唇角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他已经能预料到周延深会说出什么话来,但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它对我重视的人来说,很重要。”
谢时舟垂下眼皮,指尖不由自主地收拢。
他何尝看不懂周延深眼眸中透露着的占有欲。
如果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谢时舟轻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原有的迟疑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时舟是一个做决定从不拖延的人,而一旦下定决心,他就会义无反顾,不择手段地达到他的目的,更何况“雪之玫瑰”还是他母亲的遗物,是见证他双亲爱情的信物。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好在意、好失去的了。
谢时舟忽然起身,一只腿压在沙发上,另一只腿已然横跨过周延深的腰间,他双手撑着沙发椅背,将周延深圈禁在他和沙发之间,几乎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周延深。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波动。
周延深被谢时舟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战术性后仰,双手立马抬起,摆出绅士手,碰都不敢碰到对方。
谢时舟似乎不太理解周延深此时的抗拒:“你不是想要我吗?”
周延深:“?!”
这么劲爆的话你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周延深别开脸,视线不敢看着他。
浴衣领口因谢时舟突兀的动作而敞开,尽管需要微微的仰视,但从周延深的角度,那白皙匀称的上半身几近一览无余。
他似乎不太习惯做这样的事情,深陷的锁骨上,那一小片肌肤泛着淡淡的粉。
那双藏在柔软发梢下的眼眸在顶光的衬托下,仿佛被清水洗过般的明亮。
谢时舟钳住周延深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
周延深不得不和谢时舟对视。
谢时舟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终于,周延深在谢时舟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像是无奈地认命道:“我不是在逼迫你,你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难道我们之间就不可以平等的谈恋爱吗?”
谢时舟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自然:“平等的谈恋爱?”
“是。”
周延深将他重新按回沙发上坐好,要知道任何一个男人被Crush这么撩拨,都会受不了。
此刻周延深才匀了口气,放松下来:“那条项链我会送给你,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本来当时就应该是你拍下的,只是因为我私心作祟,想借此引起你的注意。但我现在还需要你这条项链,可能得下了邮轮才能给你。”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谢时舟愣怔。
在他的认知中,任何事物都是需要明码标价的,世界上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哪怕合作再多,关系再密切,谈到钱,谈到利益,原本一条船上的人都能翻船。
他在这个圈子见过太多,就连亲情,爱情也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就连江震也不例外。
周延深再次确认:“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可能是见谢时舟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己用一百万拍下他这串珠宝,却又拱手相赠的行为,周延深便问:“你为什么想要拍下雪之玫瑰?”
谢时舟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母亲遗物。
他说:“因为喜欢。”
“那不就行了。”周延深笑着说,“我也是因为喜欢。”
所以你也不要有任何负担。
谢时舟抿紧了唇。
既然周延深都这么讲了,他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谢时舟告别周延深打算回屋,门铃按了几遍就是不见陈平过来开门。
屋内的陈平早已经戴着耳塞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无奈之下,谢时舟又请来前台借了一张门卡,结果陈平还从里边给挂上了门阻器,估计是不知道他出门,顺手挂上的。
他们这边动静这么大,旁边的周延深也探出头查看。
最后,谢时舟只能在周延深房间借住一晚。
所幸套房有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谢时舟睡在次卧。
大概今天是真的有些累,下午参加拍卖会,又经历了一场追逐战,还审问了刺青男,此时的周延深打了个哈欠,将谢时舟次卧的空调调到适宜温度,说了句“晚安”就带上门回了主卧。
卧室安静得有些过分。
依稀能听见客厅时钟走动的声音,咔嗒、咔嗒……仿佛一首低缓平和的催眠曲。
谢时舟阖上眼皮。
咔嗒、咔嗒。
……
书房内的摆钟左右摆动着。
江震背对着他,正在将一块块积木嵌入地球仪中。
江震说:“小舟,我知道你心性纯良,但你做的这些都是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对你说这些了。你应该知道,事不过三,叔叔不喜欢重复。”
谢时舟笔直地站在书桌后,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不甘心:“那什么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江震转过身,深深地看向谢时舟,笑了笑:“利益,资源,这些才是需要你去维系的。”
谢时舟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认为这件小事值得江震拿出来规训自己。
他只是用自己的存蓄救助了一户患有白血病儿童的家庭。
谢时舟反问道:“可是江先生,我不明白。如果您认为,维护利益和资源才是有意义的,那么您当初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江家?”
显然没料到谢时舟会问这么个问题,江震笑了一下,他那笑容和眼神仿佛是在看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重新拿起一块积木,没再看向谢时舟。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讲究回报,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这句话看似在为今天的事情做出回应,但其实是在点他。
江家、江震栽培他多年,并不仅仅是因为江震和他父母关系交好,更大的原因在于他身上。
诚然如江震所说,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讲究回报。
那为什么带他回江家?
因为自小栽培的棋子知根知底,更听话,也更称手。
“待会自己去管事那领罚,刚刚你那语气最好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明白吗?”江震说。
谢时舟抿着唇,不发一言。
江震抬头看了他一眼,谢时舟这才开口道:“是。”
……
周延深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满脑子都是谢时舟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样子。
不行不行,周延深试图将这个画面驱逐出脑袋,要再这么下去,他黑眼圈又得加重!
但不管他换了多少个睡姿仍是无法入睡,周延深一个挺身直接坐了起来,索性也不睡了,穿上拖鞋就去客厅拿瓶冰水喝。
周延深拎起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着,冰凉的液体给他降了不少火。
他回过身正要回卧室,冷不防被客厅落地窗外的谢时舟吓了一大跳,人都差点蹦了起来,就地上演一出午夜惊魂。
皎洁无暇的弯月悬挂在黑暗的幕布上,谢时舟在观景阳台上姿态懒散地靠着护栏,身姿清瘦修长。海风裹挟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将他的发梢卷起,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眼皮低垂,指尖缀着一抹猩红。
这是周延深第一次看到谢时舟这么闲适的模样。
周延深或许明白了梁沉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这里,隔着一面窗,望着谢时舟,他就好似一幅画,离他又远又近,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似乎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而在此时,他终于卸下了伪装,像一只紧闭的蚌露出内里最柔软真实的一面。
周延深推开移动门的声音惊动了谢时舟,他看到周延深,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内。
那只刚露出一丝柔软的蚌像是受到惊吓般,倏地合上了蚌壳。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抽烟。”周延深说。
谢时舟望着远处,倒显得很平静:“应酬需要,你难道不用么?”
谢时舟双手自然交叠撑在护栏上,他似乎有些疲累地弯身,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听着周延深的回答。
周延深平时应酬多,抽烟自然免不了,但他并不喜欢抽烟,可能也是因为他是投资方,所以大家都不会勉强他。
周延深:“有时候也是需要的。”
说完这句话,谢时舟也没有想接话的意思。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周延深本来想问“这么晚了还不睡”,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你不是晕船吗?”
“晕船?”谢时舟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不晕船,我只是晕海。不过……到了晚上,只要我看不见,就会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周延深总觉得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唇角含笑的谢时舟似乎离他好远好远。
“徐白。”
“嗯?”
“你好像有心事?”
“你是心理医生吗?还负责开解心事?”谢时舟居然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谢时舟坐回单人沙发上,周延深也跟过来坐到他对面。
“那也不是,只是你看起来有些疲惫。”
周延深想要更多的了解徐白,就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他抓不住对方,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证明他的真实,他不是虚假的,是他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这句话给足了徐白回答的空间,他可以说也可以不说,他不会勉强。
周延深原以为徐白会对他三缄其口,但谢时舟仿佛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说:“因为你。”
周延深拧着眉,没太听懂这三个字的含义:“因为我?”
谢时舟单手撑着沙发扶手,目光和嗓音都带着不动声色的蛊惑:“因为你说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任何回报。”他又轻飘飘地挪开目光,“但我长辈说,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也都讲究回报。”
而资源、利益更是重中之重。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被影响,可当今天周延深说完那些话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
“所以你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周延深忽然理解为什么谢时舟会是那样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了。
“嗯。”
毕竟是对方的长辈,也是自己的长辈,周延深也不好直白地反驳,只能委婉解释道:“或许你家长辈是担心你被坏人骗了。”
谢时舟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笑说:“那你是坏人吗?”
周延深立即板正态度:“那我当然不是啊!你先别打岔,你听我说……”
周延深似乎竭力想替他解决心事,解释得头头是道。
“你长辈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错,你看,虽然我的确不要求你回报,但本质上你开心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可能这也是你长辈想表达的意思。”
壁灯的光线在周延深的侧脸投下了细碎的光影,将一张富有男人味的凌厉轮廓勾勒出来。
其实若论长相,周延深是谢时舟见过的所有豪门望族中最好看的。
五官深邃,不说话时薄唇时常向上抿紧,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幅度,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黑亮。当在认真的注视一个人时,总似携着千言万语般的深情,也为其添了几分别样的冷硬性感。
可偏偏他一开口说话时,总像个……
周延深分析完一通,才发现谢时舟已经打量自己许久。
谢时舟见他反应过来,笑了下,将内心还未品论完的话说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呆子。”
周延深看着徐白拢紧浴袍起身,离开阳台。
更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我又怎么了吗?”
顿了几秒。
我也没怎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