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月亮沉了下去,太阳却还没上来,黎明前这段夜最冷最黑,桃树上顽强挂着的残叶忽然落了两片下来,岑无患眸光一凛,落在半空的残叶忽而向墙头划去。
趴在墙体上的人极快地躲过了这要命的残叶,便消匿于夜色中。
看样子是赵松云多疑,遣人杀了柳忆柳后又派人来验证埋尸。
这人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瞧见了,他活不得。
唐祈醉当即蹲下身从柳忆柳发间拨下一根木钗递给岑无患,后又转眸望了眼方才趴人的墙头。
岑无患接了木钗,心领神会,便倏地追了出去。
赵松云派出来的人不能平白无故地死了,更不能死在岑无患手上,用柳忆柳的钗为凶器,便能伪造出柳忆柳没死于昨夜的刺杀,而是和这第二个刺客鱼死网破、进而同归于尽。
天色渐明,惜鸾的剑鞘上沾了些新泥,唐祈醉手上捧着个满是泥的布袋,解开布袋,里头是个锦盒。
天刚亮,医馆的门便被人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姑娘身着素衣,眼上蒙纱,开了门便坐在小院里喝起了白粥。
听人进来,怀言放下了碗,含笑说:“里头坐,我给你号脉。”说着便作势要起身。
怀言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不劳烦姑娘。”唐祈醉走近将锦盒放在怀言放粥的石桌上,说,“受人之托,给姑娘送东西。”
怀言又端起粥,轻轻呼着气,说:“我这儿只收诊金,医者治人本就是份内之事,若是谢礼姑娘便拿回去吧。”
“我受的是怀言姑娘故人之托,并非谢礼。”唐祈醉放完锦盒后始终站的离怀言远远的,她接着说,“柳姑娘感激怀言姑娘,这是她多年来行医问诊攒下的一点儿银子,请怀言姑娘莫要推脱。”
怀言这才拿起锦盒,欣慰地笑道:“这丫头聪颖,我就知道她会有番作为的。她既然知道我在哪儿,为什么不自己来?”
怀言说着,似乎有些嗔怪。
“柳姑娘决心当个游医,她说上京有怀言姑娘,定不会让穷苦人无药可医,那她便偷个懒离开上京,顺便走山访水。”
怀言将那锦盒关上,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没有责怪,无奈地笑道:“这丫头……至少来看我一眼再走,也罢也罢。”
怀言说着站起身,从袖口摸出个小瓶,不偏不倚地朝唐祈醉走过去,她将小瓶放在唐祈醉手心里,说:“你进来时我便闻到了,很浓一股儿血味,受伤了么?”
唐祈醉看了眼自己衣裳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她一直离怀言远远的就是怕她察觉,没想到怀言还是闻着了,她说:“我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这小巷太窄我马术不精,撞到墙上蹭破了点皮。”
“我说呢。”怀言的手搭在唐祈醉手上,“我让你坐下号脉你都不肯,要让你解衣裳给你上药你更不愿了。这是金疮药,药方是我家传的,效果比寻常药好得多,你记得擦上。”
————
岑无患早就候在巷子口了,见唐祈醉出来,便打趣儿道:“小巷太窄,马术不精?唐大人信口胡诌的能力也是一绝。”
唐祈醉“啧”一声,将金疮药扔在岑无患身上,说:“我瞧你也是活够了。事儿办完了?”
岑无患将金疮药收好,说:“办干净了,那人浑身上下只留下一道伤,便是脖颈处插着木簪,不是一击毙命,是失血而死。”
失血便能说的通为何两人尸首不在同处了。
“思虑周到。”
“那是自然。”岑无患边说边解下唐祈醉身上的狐裘,转而扣上自己身上披着的氅,说,“这狐裘染满了血,回去烧了,我赔你一件,先披我的,一会儿要出去了,挡一挡这一身血。”
岑无患的氅将唐祈醉从肩到腿都盖住了,宽大的氅衣将里头遮的严严实实。
唐祈醉看他认真系着领口的带,笑说:“我那件狐裘很贵的,我怕你赔不起。”
岑无患直起身,看眼自己打的结,似乎是很满意,他“嘁”一声,说:“你若不讹我,一件狐裘能值几个钱,给你买十件。”
唐祈醉说:“我若要讹你呢?”
“那我将宅子卖了给你,再不济将自己也赔给你。”岑无患搂起唐祈醉,转身上马,凑到她耳畔边接着说,“只要裕安说个数。”
唐祈醉紧了紧身上的氅,说:“谁稀罕你。”
————
“嗬,这新宅子够气派,师兄你还真是嫁的不错。”岑无患走进宅子,边说边自顾自坐下还将手探向被喜字盖着的果盘。
应庭洲要做新驸马,赵松云阔绰地赏了套宅子下来用作新居,宅子宽敞明亮,离宫也近。
“起开起开。”应庭洲还没换上喜服,他没好气地推搡岑无患,说,“这果盘是备给你吃的么?宾客没到先让你吃完了。”
岑无患好脾气地从靠门的位置上挪开,换了个地儿坐,他掰开瓣橘瓣儿放入口中,笑着说:“今日我也是宾客。”
应庭洲坐下,说:“没见过哪家宾客卯时便到了蹭吃蹭喝的。”
“说得好。”岑无患吃完了最后一瓣橘子,“我早膳还没用呢,快给我端碗清粥来。”
应庭洲咬着后槽牙才要开口,便忽闻门外传来道女声。
“那顺手再添一碗。”
唐祈醉脸上抹了少许胭脂,脑后的发用两根金簪盘了起来,边上站着的唐辞桉一身桃红,耳后的头发编了一绺小辫儿,杏眼明眸,整个人瞧着如同一朵待开的桃花。
岑无患见了唐祈醉便忍不住扬起嘴角,说:“裕安今日甚是好看。”
应庭洲站起身,说:“唐大人坐,我差人端早膳来。”
“我来送趟随礼便走。”说话间,外头的小厮抬了几箱金银进来,唐祈醉笑说,“我挑礼挑的头疼,便犯个懒直接送金银,应大人想要什么自己置办便是。”
唐祈醉出手阔绰,那些金银足够在上京城置办数十套宅子了。
“唐大人有心。”应庭洲说着让家中下人将金银抬入库房。
唐祈醉将唐辞桉拉上前:“只劳烦给我这小妹备碗清粥,垫垫肚子。”
“劳烦不敢当,厨子热着呢,一会儿便端上来。我去瞧瞧。”应庭洲笑着说完,便往屋里去了。
岑无患站起身,靠近唐祈醉,问道:“唐大人忙,这又是要去做什么?”
“公主金枝玉叶,今日出嫁,皇上让我随行。”
岑无患眉头一簇,说:“那不有璟王么?”
不等唐祈醉答,唐辞桉便不满道:“皇上三日前便派人传话,说什么阿姊在先太后跟前长大,与他妹妹一般无二,如今安锦公主出嫁,遣阿姊与璟王一道儿领着安锦公主的送亲队。说的好道貌岸然,我瞧分明是让阿姊去撑场子,给赵玉竹排面。”
唐祈醉看着唐辞桉愤愤的模样,失笑说:“还空着肚子嘴巴便这么厉害,我瞧你精神得很,早膳也不必用了。”
唐辞桉撇撇嘴,嘟囔说:“原是如此嘛,阿姊还不让说了。”
“再说你阿姊今日都不让你吃饭了。”岑无患说罢,又转眸问唐祈醉,“就算是要入宫也不必这么急,喝碗粥再去。”
“我在府上用过早膳了。”唐祈醉目光不离唐辞桉说,“这丫头硬是拖到最后一刻才起来,今日江鹤引又告了假,我想着直接送来,给你看着。”
“辞桉,今日小厨房备了不少吃食,你进去瞧瞧有没有什么爱吃的糕点垫垫肚子。”话是对唐辞桉说,岑无患的眼睛却没离开过唐祈醉。
唐辞桉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早就觉着前胸贴后背了,一听岑无患这样说,她也就欢天喜地地往里去了。
唐辞桉一走,岑无患便一把揽过唐祈醉的腰,他垂眼,口气意味不明,说:“唐大人的爱妹,让我看着?”
唐祈醉无辜地抬起眼,说:“不可以么?”
“可以啊,自然可以。不过她也快及笄了,还要人时刻护着么?”
唐祈醉眉毛微挑,轻笑说:“没办法呐,谁让她摊上我这么个阿姊,仇家多啊。”
唐祈醉此话不假。
权势滔天的女相家中有个疼爱的妹妹,此事人尽皆知。
岑无患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地挑不出一丝错的脸,说:“我今日就看着,看哪个不要命的仇家敢动她一下。”
“小侯爷举世无双。”唐祈醉口气轻飘,言语之间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调笑,“我当然最信得过。”
“可江鹤引给唐大人办事有银子拿,我有什么报酬呢?”岑无患故作为难,“给点好处,裕安。”
“要多少银子?”
“唐大人不解风情,提银子多无趣啊。”
唐祈醉望着岑无患,好像懂了、又好似不懂,说:“那你要什么?”
岑无患没应声。
唐祈醉感受到腰后越发收紧的手,扬起脸,碰了碰岑无患的唇角,又轻又快,她笑说:“够了?”
“我可得当一天的暗卫啊,唐大人。”岑无患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唐祈醉的耳垂,委屈道,“总得多给点报酬。”
“不够也该够了。”唐祈醉扣住岑无患作乱的手,意味深长道,“宫里催得紧呐。”
————
唐辞桉出来时,身后的丫鬟也跟着端了些清粥吃食出来,她与岑无患相对而坐。
面前的粥还冒着热气,唐辞桉却并不动筷子,一双圆溜水灵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瞧着对面的岑无患。
岑无患似是感受到小姑娘这股要吃人的目光,他放下玉勺,抬眼说:“你做什么?”
唐辞桉眯了眯眼,煞有介事,说:“我问你。”
岑无患轻轻颔首,示意她说。
唐辞桉接着说:“你与我阿姊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