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已然被裴衍把持,宫内交由云婉。
至于那些暗卫侍卫,见大局已败,均缴械投降,被云初关进地牢里。
屋内昏暗,沈元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干枯的手想要去触摸外面透出来的阳光。
云初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是你。”
沈元策道,他声音低沉,一双暗的吓人的眼睛猩红,“云初。”
云初没有否认,她与沈元策做过至交,也做过夫妻,时至今日,她只问道:“沈元策,那三千个女孩,你将她们放在哪里了?”
她与裴衍寻遍京城,也没见到过她们。
沈元策冷笑:“我以为,你会问我裴衍体内的解药在哪里?”
“你没有,我为何要问你。”云初说的淡然,心里却在滴血。
沈元策似是咬碎了牙,道:“云初,我死了,裴衍也会死,我知道你喜欢他,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
云初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沈元策发疯。
沈元策不断地咒骂:
“云婉那个贱人,竟然给我下毒,她打定主意要给你这个堂姐报仇!”
“皇后之位竟还比不过你们之间的破姐妹情!”
“裴衍不怕死吗?!!!他居然敢背叛我,帮了你!”
“你是怎么活过来了,你不该在这里……”
沈元策说到最后,身子虚弱,渐渐喘起来,他眼中渐渐涣散:“云初,你去到那里了吗?”
云初知道他说的哪里,她摇头:“没有。”
“呵。”沈元策自嘲般道,“你竟然信我口中有那个世界,我自己来到这里久了,都快忘了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云初心力交瘁,她似乎过了大半辈子,看了许多生死,不过眼前仍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因为我相信,那个世界终究会来的,就算不是现在,还有以后。”
“你太天真了。”沈元策道,“你以为,那个世界当真有那么好吗?我告诉你,我是那里最下等的人,我受尽了苦楚,我恨死那个世界了。”
曾经,沈元策告诉过云初自己悲惨的身世,来换取云初的同情。
云初垂眸低声道:“没有什么下等人,是你自己把你自己放低了。”
“云初!”沈元策猛吐出一口血,眼中遍布红丝,他厉声道,“你为何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模样!你是人,你就该有私欲,有怨恨,有嫉妒,你为何,为何,总觉这个世界是可以拯救的!”
少女的声音清冷,却透着看透人间仍盼望温暖的沉淀感:“我并不是什么神女,也并非无坚不摧。年少时,我爹爹阿娘待我云游山海,若你见过那样高的山,见过那样深的海,那样悲苦甜蜜的百姓人间,你也会觉得,痛苦总会过去的。”
“我知道我并不能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我仍想说,向前看,总会有阳光的,可惜……”
云初暗声道:“你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了。”
沈元策再可怜,也不是他肆意杀人的借口。
奇怪的是,沈元策没再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云初,问道:“你精通史学,我也与你讲过,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我们这个时代注定实现不了你的抱负,你为何一定要执着呢?”
云初都死过一次的人,但还是无所畏惧地前来杀他,去实现她所谓的抱负。
“以你那个时代的经验教训来说,是这样的。”云初道,“可,难道你们那个时代的幸福都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们只需要躺在床上,你们就能革命成功了吗?”
云初眼中一片疲惫,却笑了,她道:“难道不是你们的前辈在不知道结果时,拼命厮杀为你们挣出的一片天地吗?”
“我亦然。”
“从头到尾,我只想做一件事,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过得好些,女子都能不弱于男子,弱者也不必被强者欺凌。”
“仅此而已。”
沈元策苦笑道:“你真傻,我曾暗暗想过,你能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云初:“多大?”
“不可能。”沈元策斩钉截铁道,“即使你成功一时,也会被推翻,不然,你当外面那些世家是吃干饭的吗?”
“他们不肯帮我,是因为我将他们得罪透了,他们心心念念要其他人当皇帝,但也绝不会让你去实行什么男女平等的制度。”
沈元策其实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他已经压抑太久了,他就是想杀人就杀人,想打人就打人。
“也许我会失败,但有人见过这段历史,就不会甘心继续被奴役,一定会有一个人,一百个人,成千上万个人将压迫者赶下位,这一天一定会来的。”云初道,“所以,即便今天我就死在这里,我也无憾。”
“云初,你真的,生错时代了。”沈元策瘫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床榻上,“若你……”
沈元策没有做这个假设,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沈元策:“今日,是我输了。”
他眉目阴冷,不减半分:“可你也不会赢。”
云初心中莫名打了个寒颤。
沈元策近乎痴狂道:“你以为我对你们就没有防备?我告诉你,云婉给我下毒了,我也给她下毒了,不仅是云婉,阿序,夭夭,许欢宜……前世今生,你所有亲近的人,共三十二人,我都暗中下了毒。”
此刻,外面高阳悬照,云初独觉阴寒。
“我手里有一份解药,我知你是从小接触毒药,早就练就一副百毒不侵之身,你服下解药,将血喂给她们,她们就能活。”
单单一份解药,并不够给她们分,只能通过此法。
云初怔住,半晌,她才道:“解药在哪里,给我。”
一条命罢了,换三十二个人,值得的。
沈元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声音恶毒又阴狠:“还有,你说的三千少女,我告诉你,她们就在城外,我已下令,只有你去,以命换命,她们才能活,时间就在今夜。”
云初揪住沈元策的衣领,哭喊不能自已:“沈元策,我就一条命,你要我给谁!!!”
“我不知道!”沈元策歪头,像是玩弄云初一般,道,“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里,谁更加重要。”
云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用以命换命的招数,并不能让她痛彻心扉。
定要这种,两难抉择,才可以让她堕入地狱。
云初,你不是善良吗,不是悲天悯人吗,我就要让你成为杀人凶手。
这一次,我输了,但你也一定不会赢。
*
云初出来后,身子都是摇晃的,站不住脚。
“阿初!”
裴衍从远处跑来,苍茫天地中,一抹鲜艳的红。
他抱住跌落的云初,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柔哄道:“一切有我在,你有何要吩咐我的?”
云初很坚强,这副模样,定是因为沈元策与她说了惊天动地的事情,她才会被打击成这样。
云初窝在裴衍脖颈处,她放声痛哭:“我只有一条命啊,我该救谁?”
裴衍听云初讲完,心蓦然被掏空了。
云初纠结的不是死不死,而是将这条命用于何处。
他的阿初,为何又要面临这种生死之局?
裴衍颤抖着声音,问道:“阿初,你能……”
你能活下来吗?
你本应该属于广阔天地,为何要死在沈元策这小人手里。
云初的热泪顺着裴衍的脖颈,滚在他的心口处,裴衍说道:“阿初,你的易容术很厉害,是与不是?”
云初迷茫地看着裴衍,见他笑着替自己擦眼泪,说道:“不知,我去扮你,会是什么样子?”
“不可以,那是去送死!”云初拼命摇头,道,“况且,你比我高这么多,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女子的身形,会被发现的。”
裴衍说的轻松,凤眼弯起:“若是我削了骨,那就像你了。”
“削骨,不亚于剜心之痛。”云初喃喃道。
裴衍的眸子比常人要淡一些,也显得他薄情,此刻,这双眸子里点着泪光,他道:“你死的时候,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剜心之痛。”
“这次,换你来承受剜心之痛,算是偿还我了,可好?”
云初哭着摇头:“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不想牵连其他人,也不想你为我如此付出,我……我没什么能值得你这样为我做的。”
裴衍轻柔地摘下云初的簪子,划掉她的一缕长发,又利落地划掉自己的长发,以红色发带束起。
秋风萧瑟,吹起两缕交缠的发丝,他道:“苍天见证,我裴衍,愿做云初的夫君,生生世世,做她手中的刀,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云初笑出了声:“你这样,不像与我成亲。”
“来不及了。”裴衍问道,他看着云初,像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手足无措,“云初,你……”
云初握住裴衍的手,眼眸亮如星子:“我云初,愿嫁给裴衍,成为他的妻子,生生世世,都愿守护他,保护他,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
沧海桑田,正如多少年前。
少女翻墙进了楼,看见倚在树边的少年,二人透过彼此的双眼,看见的是对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