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赵元鹿蹭在贺含章身边,看他打游戏。
地下室是一个巨大的多功能室,满书架的卡带,甚至有古老的游戏碟片,超大的屏幕链接游戏主机,贺含章坐在休闲沙发里,拿着手柄操作。
赵元鹿眼巴巴地在边上看。
贺含章操纵的像素小人动作灵活,起跳、攻击、走位躲避boss的攻击,最终战胜比勇者大10倍的怪兽。
赵元鹿眼睛亮晶晶的,看入迷了慢慢往前探,贺含章叼着烟,感觉到手臂滑滑凉凉的触感侧头看,双腿缠着石膏的赵元鹿都要钻屏幕里了。
“怎么不走啦?前面有宝箱呀。”赵元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抽空伸手扯扯男人的衣角。
贺含章空出一只手,坚实的手臂拎着小姑娘的后衣领,给人拎远到一个健康距离。
“好好坐着。”
赵元鹿被拎了个猝不及防,“你……”你干什么拎我!
话就要脱口而出,贺含章已经淡淡转回视线,散漫的齿关咬着烟屁股,摇杆操纵地飞起。
就这样,赵元鹿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挪了挪屁股找个好姿势,手里猝不及防塞入另一只手柄。
粉色的Kitty圆圆的脸盘子硕大一个印在手柄上。
“给我的吗!”赵元鹿眼睛亮的闪到贺含章了,他吊着烟含糊地应了声。
于是勇者身后多了个绿色翅膀的小精灵。
赵元鹿从没感觉过自己手这么笨,贺含章明明往左走,她手忙脚乱跟着走,小精灵原地放了个大招蹦跶两下后躺下。
手里的手柄听不懂话,只能顺着女孩胡乱的操作也乱动一通。
看着贺含章操纵勇者越走越远,赵元鹿急地后背冒汗。
“急什么?”耳边声音一沉。
“慢慢来。”
勇者停下了,原地挥舞两下剑也躺下了,屏幕上勇者和精灵并排躺着,天上白云飘飘,两人都躺的十分安详。
可惜勇者身后的boss早早注意到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像素小人,走上前一刀砍死了勇者。
于是还没找到正确起身键的赵元鹿看见勇者狂喷一口鲜血,躺下就是蒙头大睡了。
“勇者死亡了。”
“你……你怎么死了!”赵元鹿终于记起自己的小精灵似乎可以给人加血,一个绿色药瓶丢出!
药瓶落在boss头上,于是扛着大砍刀的boss过来一刀也砍死了小精灵。
耳边骤地响起闷笑,赵元鹿扭头,贺含章居然嘲笑她!
“……”什么破游戏!赵元鹿瞪着眼戳kitty猫的橡胶蝴蝶结。
“笨蛋。”超级快速的两个字飘过去,赵元鹿选择忽视,两人复活,赵元鹿这次熟练了许多,跟在贺含章身边蹦蹦跳跳,这里摘苹果,那边捉虫子,是不是抛出药瓶在地上炸一个绿色烟花,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于是勇者只能带着小拖油瓶,一个人挑战双人模式的大boss,大boss血量x2,技能伤害x2,两下砍死了孤立无援的勇者。
“你怎么死了!”小精灵绕着尸体转两圈,不知道按了哪个键,还在勇者坟头蹦了个迪。
“……”这次换贺含章郁闷了。
贺含章玩了多久,赵元鹿就跟在他后面跑了多久。
说实话,贺含章认为赵元鹿并不是在玩游戏,因为自从赵元鹿发现小精灵可以换衣服之后,就时不时停下来欣赏自己的美貌——十几个五彩斑斓的像素点,而且只是操纵手柄走来走去的行为,在他眼里不算是玩。
“赵!元!鹿!”贺含章嘴里的烟屁股上全是牙印。
“干!嘛!”赵元鹿一甩头,漆黑的头发掀起香风。
是他选的洗发水,于是躁躁的贺含章奇异的被安抚好了,不过他还是警告了一句。
“别捣乱。”
“哦。”赵元鹿才不。
两个人就这么奇奇怪怪地打了一下午游戏,勇者拯救公主的进度经过两个人一下午的努力,前进了0.5%。
没办法,带着赵元鹿这么个小手残,有进度已经很好了。
日薄西山,赵元鹿还兴致勃勃地给小精灵换衣服。
就看见贺含章收了手柄存了档。
“该吃饭了。”不顾赵元鹿抗议的大声嚷嚷,贺含章强制性地将人挪上轮椅推走了。
吃完晚饭,贺含章跑完步回来,看见赵元鹿扶着沙发靠垫,听见玄关大门打开的声音就一下子转过头。
——像他大学时学校里那只流浪小黄狗闻到野生火腿肠,尾巴摇地像要原地起飞。
赵元鹿可没有尾巴。
她只是——觉得跟着贺含章一起,干什么都好有意思,刺刺甜甜的触感,像咬开一颗汽水糖。
沙发后面赵元鹿只露出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
贺含章一身运动服,身上的汗还热气腾腾地,他仰头喝水,就听见一声“……晚上还玩吗。”
怪可怜的。
“赵元鹿小姐。”贺含章放下水杯,手上的青筋一动一动,“你是不是忘了每日按摩?”
!
出院前医生叮嘱过,需要每天按摩小腿尽量保证肌肉不萎缩。
可惜赵元鹿就像叛逆期的小朋友,脑子里全是像素小人。
可贺含章不是宠溺孩子的家长,佣人阿姨上前推走无声抗议的赵元鹿,去做按摩了。
阿姨推着赵元鹿上电梯前,赵元鹿的眼睛还在孜孜不倦地发射抗议光波,直到按摩结束贺含章上楼看她,赵元鹿还在无声抗议。
“还想不想跳舞了?”贺含章敲她头。
赵元鹿捂着头,贺含章老敲她。
“反正跳不了了。”赵元鹿自暴自弃地说。
小孩一样,贺含章在手机上回工作邮件,抽空看了一眼低落的小女孩。
“谁跟你说的?”烟瘾又来了,他摸出根烟咬住,没点燃。
“什么意思?”赵元鹿蓦然抬头。
青鸟是属于她的大戏,也是得了卫冉的力捧才能上的,她伤到腿,下周的演出不可能坐轮椅上吧?
再说,独舞本就难上,这次是卫冉力排众议,将独舞放在歌舞团大戏的头一场,不然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蹈演员,谁看?可现在,卫冉为她做的一切都泡汤了。
见女孩说着说着又自顾自低沉,贺含章不耐地啧一声,他见不得赵元鹿失落、低落、不开心。
他想让她一直笑,就像下午,在地下室打游戏,她活泼地像一只百灵鸟。
贺含章故意勾引怪物,笨笨的小精灵逃跑来不及被打倒在地,赵元鹿会鼓起脸颊,用谴责的目光蹬他一眼,然后继续复活,只是离他远远的。
他喜欢她生动的样子。
“青鸟确实已经泡汤了。”于是他说。
“!!”赵元鹿眼泪都快掉下来,贺含章已经看见有水花在她眼眶里打转。
“哭。”他说。
赵元鹿被他冷嘲热讽,眼泪饱满地已经快跃出眼眶。
“哭了‘越女’就没了。”贺含章回完工作邮件,抛下一句。
“什么!?越女!”听见‘越女’两个字,赵元鹿一下子做起来,扯得伤口一紧,“嘶……”
贺含章冷冷地看她一眼,赵元鹿讪讪地。
如果说独舞是她对自己的证明,那群舞剧则是赵元鹿一直以来的梦想,‘越女’是著名舞蹈家郑淑青自去年就策划召集的大型连续舞剧。
与人们认为的不同,‘越女’听上去讲述的似乎是儿女情长,实际上是讲述了春秋时期闻名的女剑术家越女的传奇经历。
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欲讨伐吴,范蠡举荐越女,舞剧便从这一历史事件为源头,讲述越女是如何从孤女长为一代剑术大师的故事。
贺含章抛下这个重磅炸弹后若无其事地离开,留赵元鹿被震地脑壳发昏。
‘越女’!‘越女’!!
无数个夜晚,她翻开郑淑青的剧组招聘,翻阅那一点点剧组披露的剧本,越女与袁公比试剑法,接住袁公飞来的竹剑。
那一定是一柄通体苍翠的竹剑。
她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窗帘全部拉开,如雪的月光照耀平静的湖面。
赵元鹿在心里描绘那把剑,渐渐进入了梦乡。
贺含章没睡,王家已经是秋后蚂蚱,贺含章随时能让他们爆仓,只是贺瑞言连夜被他秘密押上飞机,过了一天,贺玉英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你想干什么?”贺玉英语气平静,“你想逼死你弟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妈。”贺含章吸了口烟,“你背着我爸出轨的时候,眼里不也一样么?”
“你!”
“你说你爱的人不是我爸,”贺含章吐出烟雾,房间没有开灯,他锐利低沉的眉眼之间只余一点月光冷冷的映射。
“可以理解,毕竟你是贺家大小姐,和我爸结婚估计是你一辈子的污点。”
“你和王家的事情我也能理解,只是……”贺含章叹了口气,“被自己母亲算计的感觉确实不好。”
贺玉英在沉默里挂断电话。
贺含章吸完一整包烟,他想起小时候。
父亲病逝后,他百般阻挠贺玉英和情夫在一起,结果是成功的,换来的是被扔在美国不闻不问十余年。
他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是不是他真的那么可恶,阻挠自己母亲寻求幸福,可他还是接受不了。
父亲是一个温和的人,温和到贺玉英可以在家里和情夫约会,还以为他看不见,温和到病死前让贺含章不要怪她。
这些事已经是陈年旧事,他送贺瑞言出国也并不是出于什么恶心的目的,他要对付王庭,就不能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他走出书房,路过赵元鹿的房间。
轻轻推开门,女孩轻微的鼾声抚平了他心里的暴戾。
在佘山的别墅是赵元鹿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贺含章查过她,很简单的人生,甚至连不幸的范式都寡淡。
他默默地站在床头,在黑暗里赵元鹿胡乱念叨着什么,又皱起鼻子似乎是要醒来。
贺含章无声勾起一边唇角,就这么站着,看了她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