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脱离光怪陆离的梦境，卓衫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映入眼帘的是她卧室里的顶灯，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而不是沙发的触感。

她被人从沙发上转移到了床上。

手背传来一股紧绷感，她垂眸一看，被自己掐得血肉模糊的手掌上缠了一圈纱布。

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卓衫下床走出卧室，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自己竟然从早上睡到了晚上。她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然后关上冰箱门仰头喝了口水抬腿走向沙发。

忽然她脚步一顿，转身再次看向冰箱门，只见一张蓝色的便利贴被粘在冰箱门的右上角。

——记得手别碰水

扬了扬眉梢，卓衫先是把手里的水放在桌上，然后拿着一瓶强力胶再次回到冰箱门前，把便利贴撕下然后在便利贴背面涂上满满的强力胶，接着把便利贴贴回之前的位置，用手指展平。

想了想，卓衫打开终端对准便利贴拍了张照发给江皓。

卓衫：【图片】谨遵医嘱。

十分钟后卓衫启动飞行器，她换了架黑色的飞行器，方便隐匿于黑夜，然后朝着军部研究院的方向而去。

手指感受到终端的震动，卓衫点开一看发现是江皓的信息。

江皓：我不是医生。

卓衫：我觉得你是。

江皓：？

卓衫：不然今早救了我的人是谁？

江皓：？我只是给您包扎了手，算不上救命吧？

卓衫：不止手，你还帮我包扎了其他地方。

江皓：……比如？

卓衫：心。

对面迟迟没回，过了半分钟终端界面刷新出一条消息：我困了，晚安。

这就跑了？

卓衫摇头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早上趁自己睡着偷亲的人是谁。

＊

沈院长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和眉心，将桌边的凉茶一饮而尽，然后脱下白大褂换回他自己的长款风衣朝门口走去。

“叩叩”两声。

沈院长朝窗户看去，联邦最年轻的少将正蹲在窗户边沿上敲击紧闭的窗户，她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还戴了顶黑帽子，整个人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沈院长打开窗户让卓衫跳进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想不到少将也会做半夜翻人窗户这种事。”

“研究院正门进进出出的人太多，要是让人知道我大半夜来找沈院长——”卓衫拍着手掌上的灰，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某些有心之人怕是会盯上您。”

沈院长：“说吧，什么事？”

卓衫表情变得严肃：“我想现在就唤醒记忆。”

沈院长瞥了她一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等我通知。”

“是。”卓衫顿了片刻，“但我等不及了，我已经知道了一部分被封存在脑海中的秘密，也大概猜到了想让我永久失忆的人是谁。”

“现在我赞同您上次的话，他还活着而且他也不是间谍。”卓衫正色道：“只有记起一切，我才能够帮他。”

沈院长重新拿起桌上的银边眼镜戴上，锐利的视线锁定卓衫，“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失败了呢？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傻子。”

“没想过。”卓衫笑着说道：“因为我在赌，我要是变傻了，他一定会伤心，我赌您不想让他伤心。”

沈院长并未言语，只是朝书架走去然后挪动了一本书的位置。

一扇门突兀地出现在原本封闭光滑的墙面上，沈院长率先走进去，卓衫紧随其后。

墙面重新合拢，好像那扇门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卓衫看着数不清的高精尖仪器问道。

“我的私人实验室。”

“你去那张椅子上坐下。”沈院长指着一把椅子，随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坠着长链的怀表。

“催眠？”

“你给我的那个无针发射器，研究里面的成分后，我做出来一种能够让人恢复记忆的试剂，但成功率只有50%。”沈院长坐在卓衫对面的椅子上，将怀表的链条调节到一个合适的长度，继续说道：“不过我把那支试剂销毁了，因为催眠对你大脑的伤害最小。”

“但也有弊端，催眠会创造出一个虚幻的空间让你再一次经历那些被你遗忘的事情。”

“过程当中你可能笑也可能哭，还可能出现一些偏激行为。”沈院长按下一个按钮，下一秒椅子上凭空生出数根链条将卓衫牢牢固定住。

“这既是对你的保护，也是对我的保护。”

“现在，”沈院长让怀表有规律地在卓衫面前摆动起来，“盯着它不要眨眼。”

没多久卓衫的双眼便变得呆滞起来，她的眼睛依旧睁着，但却安静而无神，仿若一湖死水。

“找到那扇门。”

“然后推开它，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

……

一排排书架紧密有序地排列在室内，上面放着或方或圆的卷宗，扑鼻的书墨气味让你慢慢睁开了眼睛。

临近下班时间，你来军部资料室找一桩卷宗，耳朵捕捉到几不可闻的动静，你放轻脚步走向资料室的角落，抽出腰间的枪——

然后对准一个男人的头部。

男人脸色苍白，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漂亮却危险。

你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余光瞥向桌上的日历：1001

——那是你们相遇的日子。

啊！原来他是茉莉味的……你这样想着，然后顶着一张比千年女鬼还苍白的脸把人抱进了电梯。

连猪血都不吃，可真是挑食，但他喜欢吃你煮的面，你决定忽略他挑食的小毛病。

他去学校了，你第一次辗转反侧到大半夜才睡着——因为你觉得家里太空。

你们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是他不小心暴露身份了可怎么办？偶然听见他的学校向程叔叔借兵，你心下稍动：少将也是兵。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你竟然幼稚到要和一个才大一的学生比射击，而这居然只是因为他找了那个学生教他射击，没有找你。

卷宗上有记载吸血鬼爱吃草莓糖吗？你很确定：没有。

但事实告诉你，真的有爱吃草莓糖的吸血鬼。世界上竟然会有既爱喝血又爱吃糖的生物存在，还好是让你给遇见了。

他竟然试图催眠你，你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愤怒的情绪，但在触碰到他冰冷的身体时怒气便通通化作担忧。

催眠的代价太大，你命令他不准随便使用催眠。

一直都是他吸你的血，但这次你也尝到了他的血，和闻起来一样——是清甜的茉莉味。

还好713军团及时赶到，不然你可能要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了——不，你们现在连鸳鸯都不是。

他不见了。

你心急如焚，前所未有的愤怒，然而等你提着被你打得半死不活的八爪找到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场乌龙。

他终于找到了好友，你替他感到开心。

他在勾引你，你的内心说道。

不，那只是个屏蔽装置，你的脑子说道。

可那是舌钉，他就是在勾引你。

你遵从内心的欲望吻了他，亲自感受到了那枚舌钉的触感。

他是傻子吗？！

你太生气了，那么明显的圈套，他竟然还傻傻地往里跳。

该死！威廉竟然对他用了电击棍，你的指甲嵌进掌心，但你毫无所觉。

你如此庆幸来到了他的身边，却又如此痛恨他身上的伤害有一部分是你施予的。

你无法拥抱他、抚平他的痛苦、亲吻他的伤处，只能隔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强迫自己像个机械木偶一样一次次把准备好的试剂推进他的身体。

然后看着他，严谨地记录数据，绝望地承受痛苦。

额头上出现一个轻飘飘的触感，温热且柔软，与此同时你冰冷的身体感受到暖意——就像是有人在拥抱你，并且亲吻你的额头。

但你无比清楚，他被关在箱子里，而博士离你也不近，你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在。

这太奇怪了，但你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琢磨这个诡异的拥抱。

你多想悄悄把他带走，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星球，你抛弃你的少将身份，他放下吸血鬼种族的仇恨，然后用余生与彼此相伴。

但你不能这样做，因为你知道，他在等，等一群无时无刻不在期待报仇雪恨的人。

上天总算对你们还有一丝怜悯，然而当你知道有一艘逃生舱的能源只有一半时，还是想让上天尝尝枪子的味道。

——“要是我们没死，就谈恋爱吧！”

你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明明是这样美好的一个约定，你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而在不久之后，你会明白苦涩不是因为你们之中有人死了，而是因为你们都活了下来却依然没能履行约定。

尽管你想过让上天吃枪子，但当你躺进逃生舱时，依旧不厌其烦地向上天祈祷，祈祷你们都能够活下来。

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你只来得及把身上的微型记录仪贴在机甲的空气流通装置上。

……

身上没有铁链的束缚感，一只手正在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还有一只手正圈住她的身体，同虚幻中那个诡异的拥抱一样温暖而有力。

难怪她找不到人，原来是因为人根本不在她的虚幻里面。

蓝色的海洋在长久的平静之后终于再次卷起浪花，卓衫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划过眼睑、脸颊、嘴唇，她伸舌舔了舔。

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