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去书院之后,焦大传回来的消息自始至终都没断过。
钟山书院是贾政自己选的书院,原本孩子这时候还有向上进取的心气儿,到了书院中,自是要认真进学。
贾赦历来贪玩,从焦大那边的消息看,他在那书院早就过了新鲜那一阵,又拉不下面子闹着回来。
就说荣国府中史苗给四个女儿求良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贾赦虽然读书上不成,若是态度再不好,将来传出去,阖家只有他不学无术。
现在的贾赦年岁小,没像是贾珍自小被他爹打得皮子厚麻木了。
所以……
贾赦只能忍着,每日和弟弟一起听课、上学、完成课业。
这日散学,贾赦回来写了几个大字,便如凳子上长了刺,晃来晃去根本坐不住。
他凑到贾政身边问:“后日就是旬假,咱们俩兄弟也该回去给母亲请安了。”
贾政无奈缓缓放下笔,“先前焦大不是才带来消息,母亲让咱们安心学业。”
焦大是贾母的‘耳报神’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毕竟焦大是跟着先辈上过战场的老人,贾赦和贾政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贾赦一听,马上就不乐意了,他们少说也出来三十多日,旁的时候他忍着寂寞在书院也就罢了,怎的正常旬假也不能回。
况且母亲也没说不让他们兄弟回家。
贾赦道:“母亲虽说一切安好,为人子者,不亲眼得见,如何安心。”
大哥说得很有道理,贾政想来也是,点头道:“好吧,咱们便回去一日。”
贾赦见贾政答应,将原先预备好的一箩筐说辞收回去,瞥眼看一下贾政今日的课业。
“你写完了没?”
贾政又无奈了:“马上。”
贾赦日日都要把他完成的课业拿去参考,并不动脑子。
本来大哥今后身上有爵位,总之他没在书院中聚众找乐子,也没没将他们的身份嘴快透露出去。
已是贾政这个弟弟的意外之喜了!
至于课业,只要不是照搬全抄,且随他去吧!
两人说着要回去,焦大立马就安排上车马,正好遇见张杰等人也要趁着旬假松快几日。
张杰的马车簇新,想来是新换的。
他看见贾赦和贾政二人出来,身后的小厮各少了一个。
笑着问贾赦:“贾兄,你那小幺儿何处去了,怎么不见人呢?”
贾赦随口答道:“我们今日回家,让他们先去给母亲报信了。”
张杰握着扇子,上面的羊脂玉扇坠随他手上动作一晃又一晃:“原来如此。”
张杰脸上露出可惜的神情:“可惜贾兄不住宁荣街那头,我们家就在宁荣街上有几个铺子,想请两位共聚一回。”
贾赦觉着此人今日可真是啰嗦,一向沉默不爱搭理他的贾政忽然道:
“张兄一片盛情,我和兄长不胜感激,在此谢过,此间旬假不过两日,我们要去看母亲,又在孝中,来日方长。”
张杰笑了笑,他家下人刚好把马车赶过来,姓张的也不用马凳,潇洒一跃而上,等上了车,才慢悠悠的掀开帘子冲二人笑道:“也是,来日方长。”
前脚那人的车才走,没和张杰呛声的贾赦心里不舒坦,看着弟弟贾政: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哥哥我还缺那两口吃的?他才不是诚心邀咱们,只是向人炫耀家中产业罢了。”
贾政还真是担心贾赦憋了这么久,一个心热就答应,所以才抢白。
这回听贾赦一说,大哥倒也不是那么急着玩乐。
贾政给贾赦作揖:“大哥英明。”
“大哥还是自己将课业做起来,将来考教之时,未必能看我的,如何与母亲交代?”
贾赦看着弟弟作揖,怎么就觉着好像在阴阳自己。
抄人课业,着实不太对。
贾赦挥挥手,催促贾政上马车:“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我也不是没先生教过,只是懒得动脑子。”
临了,贾赦还不忘说话为自己挽尊一二。
史苗听贾赦贾政要回家,难得他们消停个把月,自然是嘱咐好生服侍。
况且依着贾府下人们的性子,贾赦和贾政是爷们,将来荣国府的继承人。
不必史苗盯着,就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赶着上前讨好。
贾赦和贾政从角门上进来,一路上哪个不是笑脸相迎,声甜如蜜?
史苗领着几个姑娘,在正房等着两人来请安。
不得不说,规律作息以后,他们兄弟精气神比刚出去时好上不少。
史苗笑道:“都起来,看着比以前更扎实了!”
贾赦见到众人都笑盈盈,一片欢欣,嘴上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住。
贾赦:“我们在书院里也听说,母亲给妹妹们寻了好先生,还请几位妹妹引荐一二。”
贾姝微笑道:“哥哥要是好奇,今日丫鬟们有大课,过了午去瞧瞧。”
过了午,贾赦、贾政便和四个妹妹一处去松涛苑看丫鬟们上‘大课’。
原来是母亲让人在松涛居的小院立了好多石板,今日家中聘用的白先生正在教丫鬟们习字。
贾赦见那女先生只穿棉布衣裳,发髻上也没什么首饰。正应了书上的荆钗布裙四个字。
可惜贾赦金尊玉贵养大,本就不喜这样的风格。
老远瞧见就抱怨:“母亲也是,既是咱们家的先生,也该多给裁剪几件好衣裳,弄得我们荣国府小气似的!”
贾敏见哥哥如此,垫着脚试图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反驳道:“这才是,不以貌取人。”
贾姝可知道这二人脾性,别许久不见,一会儿又闹开来,连忙解释:“听说白先生女儿重病,赚的银两都给女儿看病去了。”
贾媃也连忙道:“母亲要帮衬的,但她说咱们府上已经给的很多,再多先生就良心不安。”
这么一说,贾赦倒也不在意什么衣裳不衣裳的了,点头肯定,他摸了摸下巴:“这女先生倒是比咱们书院里明里暗里要人送礼那个好些。”
贾政听在耳中,忙道:“大哥莫要污蔑,书院中何曾有这样的先生。”
贾赦那叫一个苦口婆心,不过他这弟弟散了学以后就忙着他们二人的课业,一门心思读书,自来又是个天真性子,看不出来也正常。
“就是教咱们明经的金泉,不过他只小贪,下回去你瞧瞧,他是不是对那姓张的比旁人好。”
贾赦作为最长的,当然要提点着弟弟:“你只顾着读书,当然看不着那些阴的阳的。”
贾政却还有些不信,大哥在家中都被下面的人奉承着,兴许是金先生对大哥冷淡,所以才叫贾赦误会。
贾政不想争辩,另起了个话头,几个人挤在廊下,评判起女先生的教学质量。
贾政点头:“难得,她一个女子,讲得有模有样,想来说文解字学得十分透彻。”
贾赦道:“这可是母亲千挑万选找到的先生,必然最好。”
贾政见大哥一句话将聊天堵死,干脆闭嘴。
丫鬟忽然过来,说是太太午睡醒来,让他们都过去。
贾赦一行人又去到史苗屋里,贾姝一看有两个针线上的婆子在,当中有一个还是新聘的教习。
便知母亲是要缝制冬衣。
史苗一开口,与贾姝猜得分毫不差。
史苗招招手,让孩子们去看布料的小样:“难得回来,刚好要裁剪冬天的衣裳,快来量一量尺寸。”
史苗让人把家里的料子都做成了小样册子,每种布料剪下一块当做成册子,就不必每次都找出好几匹搬进搬出的挑。
贾政见状道:“儿子的大衣裳还很多,不必新做了。”
对此贾赦却不赞同:“这二弟就不懂了,咱们那些衣裳,什么貂皮缂丝,一看就不能穿出去,正该新做几件,什么衣裳鞋袜,冬日才有得替换。”
史苗心里暗自吐槽,看来便宜儿子比她预想的还入戏,这是上瘾了?还是故意堵老二的话。
贾政也不负众望,还是那几句差不多的台词:“大哥说得是。”
看着弟弟又作揖,弄得贾赦好像以大欺小似的,贾赦瞥嘴不说话。
史苗察觉这兄弟二人暗自较劲,便绕过做衣裳的话题。
“我也叫人给外院的小厮车夫们找了个先生上大课,你们得空看看可使得,若是不成,你们出去认识可靠的读书人,也举荐过来。”
给小厮上课的先生,史苗不便出面去面试,况且江南之地,女先生不算好找,但教书的男子一抓一大把。
既是下面的人举荐来的,史苗让赖嬷嬷去看了看,就挑了两个轮流上课。
读书上面的事,贾政比贾赦略有发言权:“儿子以为母亲挑的人就好,如今我们认识的人,多半不愿。”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兴许书上会有几个大儒不吝赐教的故事段子。
真实情况是,那些书院的先生,怎么愿意自降身份来教下人呢?
史苗:“无妨,你们放在心上就行。”
旬假一般有两日,这两兄弟量了尺寸,和母亲姊妹吃过饭,在家中歇了一日,翌日便又启程去书院。
这次回来,贾赦让人捡了好几个扇坠子带去把玩。
书院里的人,衣裳上只能低调的用些好材料和金银丝线攀比。
要不然就是带几个漂亮的扇坠,虽说头冠之类的,那几个人偶尔也会带出来炫耀。
不过书院学生多顶着儒巾,腰佩荷包之流,他们也不能总朝着腰上摸,来提醒旁人自己的腰佩金贵。
想要低调且争奇斗艳的炫富,就是扇坠这种小东西最适宜。
毕竟就算如今马上冬月里,书院还是人人执扇,以做装饰之用。
史苗知道消息以后,也不得不佩服,怪不得贾赦后面为了扇子能从石呆子处强取豪夺。
自小如此,人设到老都没崩。
贾赦这一回去,显摆出几样玩意儿,果然书院里先前不怎么与他亲近的同窗好些改了态度。
转眼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用上了炭火。
贾赦原先就带话回家里,让拉上好的炭来,今日一瞧,只是寻常木炭,拉下脸就要骂人。
“怎么是这个炭,不是银丝炭!”
贾政也不大高兴,他们用惯了银丝碳,在书院用着旁的,总觉得不够暖和。
不过贾政还是劝他:“大哥,何必用那个招眼。”
贾赦急了眼,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冷笑道:
“如何招眼了,钟山书院又不是没人用,前儿不是有人孝敬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