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渡知道自己在做梦。
窗外的朦胧阳光落在窗边人的脸上。
将那人不怎么平易近人的五官渡化的很温柔。
“你醒了。”陆渊漆黑的眼睛望了过来。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欣喜的情绪缓缓摸上陵川渡脸颊。
但是这个动作偏偏让陵川渡感到了隐隐的危险。
陆渊的手指下滑,指节落在他的心口上,那里有一处旧伤,而男人的毫不留情地碾压在那处伤痕上。
旧伤仿佛在回应他陆渊一般,一抹黑色的死气随着他的动作,讨好似的沿着男人宽大的手掌顺势而上。
仿佛刚刚的温情都是假象。
面前的男人脸上陡然变得杀气与遗憾交织。
“……邪魔歪道。”
“师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嗓音冰冷,恨意汹涌。
陵川渡想开口说什么,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他放弃了,任由那看陌生人似的目光将自己压垮。
对不起。
陵川渡惊惧地看见陆渊的薄唇翕动,冷酷地说出这几个字。
自己身上冷得像是在颤抖又像要摇摇欲坠。
那把陵川渡见过无数次出鞘的横刀,毫不犹豫地将他贯穿。
大抵应该是很痛吧。
但是他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急于想解释些什么。
陵川渡焦急向前一探身想要抓住对方的手,梦就醒了。
“你醒了?”
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话。
陵川渡死死盯着陆渊的脸,铁灰色的瞳孔缩了一瞬。
陆渊正坐在窗边,没有听到陵川渡的声音,意识对方有些异样,便走了过去想看看情况。
哪知道他还未走几步,陵川渡就跟受惊一般,卷起被子手脚并用往后躲避着。
“你还好么?”
没有回答,对方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了一阵沉默,陆渊突然开口:“能认出来我是谁么?”
他不确定陵川渡是不是因为那诡异难缠的症状,变得神志不清。
“……陆渊?”陵川渡茫然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陆渊松了一口气,还好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陵川渡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内侧,陆渊看出他刚刚想要逃避的动作,但也仅仅只是把自己藏在隆起的被子后面。
自欺欺人。
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见他又不说话了,陆渊也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他现在知晓了诉衷声都未逼迫陵川渡说出的事实。
因为自己当时想杀他。
但是为什么呢?
陆渊不解是真的,他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理由要杀陵川渡。
“别怕。”陆渊勉强挤出一个笑。“过来。”
他看不见自己这个笑多么难看和僵硬。
陵川渡显然被这个笑容吓到了,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陆渊自诩自己是个耐心欠缺的人,唯一的耐性全耗在这了。
他的灵力仔细地顺着陵川渡的灵台一寸一寸探过,确定对方身上没有死气之后,才撤了出来。
陵川渡似乎是怕极了,下颌紧绷着,却也没有对在灵台大摇大摆跟进自己家一样的灵力,有什么阻止行为,乖巧地像个人偶。
陆渊懵了,这个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因为人现在看上去还是不对劲啊!
他赶紧把当下这个状况传给了林绛雪。毕竟自己死了那么多年,也许修真界出现了什么他不清楚的病症也说不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会,陆渊尴尬目移,“别一直看着我。”
好在这个状况没持续太久,林绛雪的传话救了他的命。
[陵川渡又不对劲了?]
[正常的,习惯就好。你活了之后他犯病时间还少了点。]
[你都不知道,他以前还去九苍城,指名道姓非要找你。听听这话,多恐怖啊,当时你都死了快十年了。]
[嘶……纠正一下说法,不仅仅是以前,是一直。反正他就经常犯病,大家都说是因为杀了你,天道种了心煞,才让他变成一个疯子的。]
[你要问解决方法?嗯……按之前的经验,他每次都是去九苍城,把长老们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就好了,你要不也让他揍你一顿。]
陆渊黑着脸把林绛雪用来传话的媒介捏了个粉碎。
然后痛定思痛地望向陵川渡。
“来吧,你习惯用哪只手。”
陵川渡:“……?”
-
听说小镜湖里莫名死了几个霜简书局弟子后,沈循安感觉自己浑身刺挠,在哪都坐不住了。
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裴映之了。
近期他一直沉迷在剑灵前辈给他的剑谱中,觉得此中玄妙非常。
沈循安日夜研究了一番,要不是听到客栈老板随口说的话,都不知道小镜湖底死了几名弟子的事情。
自从众人得知仙门弟子都折在小镜湖后,天还未暗的时候,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人了。
沈循安如果想要找裴映之,穿过小镜湖是最快的路径,他年少气盛,甚至想着邪祟来袭,正好试试剑灵前辈给的剑法。
他越临近小镜湖,越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寒气,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味萦绕在周边。
不会那么巧吧?!
沈循安做好最糟的打算,隐匿气息悄声地靠了过去。
在他还没到达的地方,韩寻真在乖巧的“进食”,她虽然死了五百年了,依旧保持着一国公主的端雅。
她不紧不慢地撕开手中食物的皮肤,肥腻的油脂挤了出来,还算新鲜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宫装。
只是她的宫装早就看不出什么颜色了。
韩寻真娇小的手掌爆发着跟她体型不一致的力量,她挑挑拣拣手下食物最好的部位。
最后,她选择了肥嫩的大腿区域。
沈循安提着一口气,一点也不敢松懈,他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在这巡逻的霜简书局弟子,如今一个也没看见。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他警惕地握住剑柄,慢慢靠近血腥味传来的地方,似乎……是咀嚼的声音,和什么东西被撕扯的声音,像是撕开布匹,但明显沉闷多了。
湖岸边枯草前蹲着一个人,正低着头,肩膀耸动。
浓郁的死气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旁边的尸体正是霜简书局弟子的装扮。
沈循安定下心神,心道这估计就是小镜湖里蛰伏的邪祟,他势要一击必中。沈循安心跳依旧急促,可握住剑柄的手已经坚定而泰然。
他果断出手,找准时机,在对方沉迷于进食的那一瞬间,长剑吸纳着他的修为,剑柄如虹光劈开血腥味,朝着邪祟背后就是一记杀招。
要成功了!
沈循安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剑尖戳破邪祟的衣料触感。
可是当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阻挡了,接着宫装破碎,漏出了阻碍长剑的东西。
一个看不清大小的骨雕。
谁会在后背挂一个骨雕?!
沈循安大惊,他还没想明白其中缘由,也没弄清为何一个骨雕可以阻止他的剑势。
眼前的邪祟已经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并站了起来,沈循安这才发现邪祟只比他腰部高不了多少。
一个小孩子?沈循安不敢怠慢,手腕抬起,已经是一脸防备的样子。
韩寻真咽了口中的肉,问道:“大哥哥,你也饿了么?”
沈循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第一次听见邪祟喊他大哥哥。
“你别想耍什么花招。”沈循安不想与她纠缠,于是当机立断一剑又刺了过去。
结果他就看见面前的邪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毫无征兆地哇哇大哭起来。
沈循安咬了咬牙,他不知道这个邪祟为什么看起来跟别的不一样,瞧到旁边被撕扯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不再犹豫,调转剑柄,想要一剑贯穿面前邪祟。
韩寻真左顾右盼没找到哥哥,手足无措地捧着头哭泣,“都让给你吃,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烤全羊都让给你吃,呜呜呜呜呜呜,不要打我。”
沈循安手中动作停了下来,不可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他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尸体,胸口打开,肋骨外翻,四肢毫无生气地摊开着,“你说这是什么?”
韩寻真咽了口口水,良久才战战兢兢说道:“烤全羊。”
她刚刚才吃了一口最香的大腿肉,就被这个凶巴巴的大哥哥给打断了。
沈循安知道有哪里不对,他眼尖地看见韩寻真的手腕上戴着什么。
他用剑指了指对方的手腕,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韩寻真小心地把手上带的东西用指尖挑了出来。
质地圆滑,白莹如玉,是一条上好的骨雕手串。
莫非是婆娑境?
否则如何解释这个邪祟举止怪异,并且她看到的东西也并非真实。
只不过婆娑境一般只在睡梦中有效,而眼前这个效果显然是放大了,给这个邪祟造就了一个独属的、真假参半的幻境。
沈循安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孩子并非是整个事件的主谋。
还有人躲在这个事情的背后。
沈循安提着剑不敢懈怠,他的声音因为这个发现而稍显沙哑,“你没有发现,这不是羊么?”
韩寻真觉得他表情吓人得要命,说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嘴一瘪又想哭了,她抽噎道:“我想回家,我要哥哥……”
沈循安垂下眼帘,沉声道:“这是个人。”
“你在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