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鸢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箫沉舟正欲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却瞧见她发间那根白玉簪子。
此时日光正好,视线清晰明朗,玉簪虽只露出一半不到,但也能看得出这东西做工极为精细,质地亦是上乘。林中偶有亮光打到玉簪之上,色泽更显透亮,分外夺目。
不知怎的,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大胤男子二十及冠,皇家礼仪无疑更为繁琐,太子冠礼更是从出生时便开始筹备。
箫沉舟虽出身皇家,可父母恩爱,就像寻常夫妻那样,遇事有商有量,在他的印象中,为数不多、经年愈发模糊的面孔,即便有时掺杂着朝堂政事,十之八九仍是慈眉善目。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当年这陛下和皇后为孩儿悉心准备的成人礼,竟也是出了许多意外。
自从建平三十一年段皇后遇刺开始,局势便越发波云诡谲。
第二年朝廷便改了年号,名为元平。
没人知道陛下为何挑这时候改元,更是不知“元平”二字言之何意。然在这之后不久,帝后二人便都不见了踪影。
民间有传言说,当年段皇后遇刺受了重伤,本来命不久矣,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名江湖游医恰巧路过,将危在旦夕的皇后娘娘救了下来。之所以这些年一直未归,不过是在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养伤罢了。
也有人说,那游医是段皇后的旧识,哪里是什么刚好路过,明明是闻讯特意赶来相救。
朝野皆知,段皇后便是出身民间,更有小道消息说,这位皇后娘娘从前便是个武功了的的行侠仗义之人。
有说刀枪剑戟,无所不能。
亦有人说,英姿飒爽,有胆有识。
是以认识个江湖高人并不稀奇,因而这种传言便大受追捧。
至于其真假——
时而有人跳出来说,自己当年就是受了段皇后相助,个个言之凿凿,煞有其事。
再后来,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探究这传闻到底是实是虚了。
且大胤早有平民为后的先例,因而出现各式各样的江湖、民间传言也并不奇怪。
然时过境迁,局势早已不同。
当下摄政王掌权,说是一人之下也不为过。总有人盼着他起异心,好趁机分一杯羹。可数年已过,他之言行,和从前相比,却毫无二致。
而陛下和皇后只太子一个,至于后宫,更是无从谈起。
所谓的二皇子,身份一直有疑,且他生母的父亲乃是陛下恩师,入宫前后发生了什么,外人更是不知。
而这之后不久,陛下这位恩师便与世长辞。
皇家秘闻怎可能无人好奇,就是朝臣也总想打听一二,但这位陛下好似并不打算多言,加之碍于皇家威严,又有三令五申,二皇子的身份问题便再无人提。
朝廷中,也早有人看不惯摄政王独揽大权,究其原因,许是为了口中所言的江山社稷,又或是见陛下久久未归,打算另立新君。
不过这新帝之选,可就未必是这位太子了。
二皇子母族日渐式微,而二皇子似乎并无过人之处,人又喜静,常年居于深宫不出。母妃身体不大好,大抵也为他筹谋不了什么,就算有党派之争,这九五至尊的位置断然也是轮不上他的。
二皇子不在某些党派之选,如若想立的新君也不是太子,那就只剩下宗室子弟。
可平白无故的,太子尚在,二皇子即便身份不明,按理说朝臣也不该考虑那么多,甚至将算盘打得响当当,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
毫无疑问,师出必然有名。
这些年,各位大臣明里暗里得知的消息,无非就是陛下为替皇后祈福,这才遁入空门。后来又有传言流出,说皇后娘娘早就无碍了,陛下之所以仍旧未归,一为还愿,二为天下百姓。
吃斋念佛,日日烧香。
不是没人怀疑过摄政王是否包藏祸心,试图窃国改朝换代,可这些年摄政王竟是一点错处也没被人抓住,便是都察院那两位明察秋毫、公正无私的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也从来没有说过摄政王半个字的不是。
既如此,哪里又有人会继续找不痛快。
说到底,都察院行监察百官之事,算是位高权重之地,弹劾上奏,明正谏言,从不徇私枉法,臣子入仕多年,又如何能保证人人都没有行差踏错过。
但这些年来,太子无双亲在身边教养,到如今已是养成了个性子冷淡的模样,待人亦是淡如水凉如冰,在虚与委蛇的官场上,言辞犀利毫不留情绝对多无益处。
太子不上朝,不过多年来倒是听说和摄政王一同批阅奏折,但所有人都知道,奏折上的字迹从来都是一样,可太子如今才是何年纪?
因而这个传言也就变成了摄政王打算为太子铺路,提前所做的准备。
但朝臣皆知,现如今,太子身边跟着的,也只有几个亲随,地位不高又无甚实权,有人便猜测,这些人无非就是保太子性命之用罢了。
当然有人对此恨铁不成钢,堂堂太子,有摄政王帮扶,就算不谋划着早日将权力收入囊中,竟还不想着培植自己的势力,简直烂泥扶不上墙!空有一副皮囊又能起何作用,难不成将来找一个足以扶持他登基治国的高门大户太子妃么?
可党派之间,向来有强有弱,变换阵营也是常有的事情,仅此一力,又哪里能站得住脚!
若是势力被人蚕食干净,到那时岂不是危及社稷,因而更不是长久之计。
这已是元平十四年的八月中了,箫沉舟是太子,亦是储君,再过不久,便是他这个太子的冠礼。
如若要举行冠礼,必然是良辰吉日。
而今天下太平,朝廷上下当然都对太子冠礼一事多有关心,即便其中不轨之徒不在少数,试图搅局捣乱。
箫沉舟盯了一瞬眼前那玉簪,忽而想起,离京前摄政王对他说的那番话。
摄政王约莫四十的年纪,生的儒雅俊逸,许是因其少时常与书册为伴,所以即便年岁渐长,仍能瞧见些文人风骨。
然则到底身居高位多年,若真的只是知晓些文人道理,哪里能稳坐上位。
摄政王郑重地将玉冠给了他,并告诉了他这个物件的来历:
“当年这个玉冠是陛下和皇后为你准备的成人礼,男子二十加冠,这礼本有一冠一簪,但看如今这迹象,那簪子丢失后,怕是找不回来了。”
“那块玉石料子是一个宫外的工匠偶然得到的,之后你父皇母后买下又请那位工匠做了玉冠和玉簪,那工匠技艺高超,这两件东西也算是他登峰造极之作,甚至其中每一道工序都没有出过错,所以后来玉簪失窃,也将他气得半死。”
箫沉舟早就养成了个宠辱不惊的性子,听闻此一事,还是件陈年旧事,不会有大的反应也是极为正常,但此时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之后他的冠礼,父皇母后未必来的了了。
摄政王意味深长地看了箫沉舟片刻,语重心长又道:“此行既是调查真相,又牵扯了许多事,那就用个好的意头罢。”
对于摄政王独独对太子施以援手,朝中自然有不少人眼红。
他代行天子之事,单是官员的任用和赏罚,就有许多人眼馋得紧,往来消息无论紧要与否,都得先过他那一关。
在这些人眼中,明明这太子毫无帝王之相,才情、政论亦不出色,完全没必要浪费心力。
可摄政王就偏偏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死活不看其他人如何。
这一点,令不少臣子颇为恼火。
眼看这太子便要到弱冠之龄,人选之事却迟迟未议。
世人皆知,士子,无行冠礼,便不能担要职。而太子行了冠礼后,就能自行掌管朝政。
不通过他人之手。
到那时,无论是谁,胆敢再提换储一事,那便是有异心,实为——
不忠。
至于箫沉舟这堂堂太子,又是为何来了三原县,名头又为何是一个钦差?
这就不得不提起,先前京城发生的那起——
连环失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