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大教堂一如既往,安静,平和。
游行看陈寂白匆匆跑来,他凝神,放下车窗,扔了五个字:“我给你三秒。”
陈寂白难得着急,叽里呱啦把从李婉那儿拿到的药水被池忱抢走了这件事里里外外给嘈了个遍。
游行听完重点就关闭车窗,弄得陈寂白碰了一鼻子,他摸鼻尖,呲牙,烦闷说:“老子是关心你!”
陈寂白只嗅到车尾气。
池忱因为迟言允的事而来,他曾经得到过迟言允的帮助。
虽对迟言允整治季蕴一事颇有微词,但朋友就是朋友。
池忱半路拦住陈寂白,直接把枪抵陈寂白腰后,陈寂白不太好意思闹出人命,只得罢手。
池忱抢走了李婉给的K50药水。
游行徐徐走来,池忱看游行身高腿长,气质冰冷的样子恍如隔世,对方还是那样子,即便在冰原坠落,气势未消减半分。
池忱心悬,“我有话跟你单独说。”
游行一句不搭理,还是搭理了,“你是谁,我是谁?”
“你有资格,”游行讨厌舒时,讨厌池忱,讨厌一切的所有所有,情绪上来了就没耐心。
“别想着暗算人,耍小心眼,”游行笑了,“我人虽然下作,但容倾一日在这里,你们就活得安全好好的,要是容大天使长不在这里,我可不能保证你跟这些人的性命。”
游行装都懒得装了。
池忱别开脸,拿出K50药水,又问:“你会对迟言允动手吗?”
游行笑了笑,“这玩意儿,圣水?我说你是以什么角度跟我说话,认为我是湛海市的大监察官,还是——”
“真是讨厌啊,”游行起身离开,“阿迟真幸运。”
游行没管K50,他侧身走过池忱,也没回答他的问题,路过池忱身边时,池忱眼光愕然了下。
大概在很久以后,池忱记不起,当时的游行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但那股淡淡的惆怅感一直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池忱垂眸,心中涌起更加轻淡的失落,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手中的K50药水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池忱也觉得自己来帮迟言允的作风其实是很多此一举,他跟游行很熟吗?
其实不熟。
他们仅有的一次没有敌意的对面,似乎就是教堂的惊鸿一瞥,而从那之后,池忱再也没有拉小提琴了。
池忱把K50药水倒在花坛里,心中更加堵。
游行走到容倾身畔,容大审判长肤色好像银月亮,他看游行来,又等着他,游行抬眸,叹了口气,方才说:“无趣,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结果池忱是来提醒我别对迟言允动手?这是存心给我添堵啊……”
“我记得上次来这里,我躲你都来不及,今天倒是替你收拾烂摊子,”游行笑了下,是苦笑。
又说:“在这里还被叔叔抓包,当时觉得你挺特别的,想不到你也有少年气的一面?”
游行想起那一天墙上爬着的绿藤萝跟某日坐直升机时瑰蓝色的夜空,他很少故地重游,瞥了容倾一眼,那种心焦痴狂,绝望的心绪少了些,反而是稍微有些轻松了,游行的话丝丝绵绵,“何处惹尘埃……但我招惹你,有后悔过……”
容倾刚还沉思呢,跟踩了猫尾巴似的,马上攥住了人的手,极尽凶恶地盯着他。
塞壬之海沉坠着地狱城,那里以前是人鱼的快乐老家,后来时间因子的污染发生,塞壬之海成为了渔人口中的禁忌之地,有珍宝但是会受伤的地方。
曾经,塞壬之海是一片血海。
游行察觉到有些不对,他其实有点害羞,无论跟容倾上过多少次床,那种心跳,那种镌刻灵魂的心动,总是无法避免的,游行耳根子略红,试图挣脱,“我是来给你处理大祭司的事情的,你干嘛呀……”
容倾大拇指摩挲着游行的掌心。
等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理性一直告诉自己说,等着他回来,他总会回来啊。
但他实际上觉得很难过,从看到游行的那一刻起,就觉得很难过。
明明知道他会走,可也没办法坦然用什么狗屁话安慰自己说,应该为人类事业做贡献,也应该就此放手,你会轻松点的。
可他如此强烈地不情愿,不情愿到整个人逆反。
他多么希望游行自由,自己不成为他的一道枷锁。
他们爱错,他们不该在一起。
明明相爱应该更轻盈地放手,成全彼此,可那都是什么鬼话?
容倾知道自己对游行有多渴望。
乍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容倾叹气,只是继续说:“还把我一个人扔下。”
游行气得打他,耳根子更红了,“不害臊,死一边去。”
容倾看了看周围,没啥人,又掰住游行的肩膀,把人往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扯,还没动手动脚什么的,游行慌张推他,然后容倾就饶有兴致地看游行使劲推自己,锤自己肩膀,容倾露出轻快的笑,干脆伏在游行耳边道:“诺诺不是个好名字。”
游行看远处来人,不疾不徐起身,眼神斜睨着容倾。容倾眼神立即变得飘忽起来,他当然知道容倾怕什么,怕被人窥见内心真实的欲望,因而,苦海沉闷。
游行觉得容倾是很情绪化的人,理智是没有的。
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会太舒服。
时时刻刻,你需要迁就他的感受,不断强调你对他的爱意。
游行觉得自己有所缺失,是更加索取的那一方。
他光明正大,看了眼容倾,又想这容倾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皮肤白,又纵容他,主要是印象一直都是很温柔,哪怕再做什么幼稚的事也难以磨灭白月光的印象,他看到他,就高兴,也没有为什么,只是希望他开心。
游行看容倾揶揄他,暗自踹他一脚,“那我不要你了,不是好名字!”
游行好气,“我名字还被人抢走了呢,你他爹的……要是我父亲在这里,你哪里还敢欺负我!”
来的人不巧,又是容淮南。
容淮南特别不理解儿子的追人之道。
大抵是知道儿子有个清高的父亲,于是咳了声,游行听到了,赶忙缩手。
沉稳问了句:“叔叔来了?”
容淮南其实特别想拧着儿子耳朵说,把人打晕了,直接扔酒店,吃干抹净。
内心狂野的容院长极其淡定,“大主教等你们有些时候了,还不去?”
坏就坏在,容倾这个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共感,连带着容淮南那种勉强镇定,没话找话的情绪也传染了。
容倾驻足。
马上拉住游行的手,捂住他两只耳朵,“你滚远点。”
“瞎想什么呢?”
游行被迫共感。
立即推开容倾,镇定道:“可以,是谁搞事?”
容淮南提了个很意外的名字。
“有个叫谢淮的跑到教廷直接找容倾,说容大审判长杀死了萧时安,并且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他要把教廷给毁了。”
“能操控金属铁,这谁打得过啊……”容淮南瞅了眼容倾,“审判院办公室的钥匙我交给你了,我跟你叔叔关系不好……”
容倾点头,“我知道了。”
近来,大祭司季循路继撤掉了进化者军队后,有把暗地中觉醒天赋计划再给抬上来的意思,可惜,容瑾并未答应。
但容淮南也跟容瑾关系处在相处僵持的暧昧状态中,双方互不相让。
容倾一直是局外人。
容淮南并不想把儿子给扯进来,再说:“收拾东西,滚出湛海,回云城吧……感觉妖怪出世,过不了多久。”
“阿倾,我并不希望你参与人类的斗争,”容淮南目光警醒:“我造的孽,我来还。”
容倾不知道怎么容淮南就脑子上线了,但是,他其实更想让游行离开湛海,游行却说:“叔叔,你猜人长两条腿是怎么用的?”
容淮南看到大侄子觉得脑仁疼,“你阿姨跟我关系挺好的,区区一梭子。”
“可你瘸了。”
容淮南看了眼容淮南,表情复杂,才对游行道:“圣水你们知道吧?这一回,你跟我都无法幸免,要喝下那个药水来做试验。”
容倾:“……”
游行:“……”
游行忍不住心道,原先就知道容瑾应该是个没逼数的人,怎么没逼数到这份上?
拿家人试毒??
是不是太狂妄了?
年少时分如果还因为轻狂可以理解无法遭受恶魔S的诱惑,或许会干出一点什么事,可如今……
游行目送容淮南先走,他略微沉吟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十分担忧。
容倾突如其来,一揽手把游行完全抱在怀里,叹息说,“我很担心。”
“我很担心他们的安全。”容倾似乎有点不会表达感情,游行双手顿了会儿,也抱住了容倾的后背,不再那么紧张跟逃避,再说:“紧张是没有用的。”
容倾一个亲吻落在了游行脖子侧颈上,又轻又柔,似乎是有所感应跟察觉,他手碰上了游行的手腕跟腰腹,过分担心地说:“神之光体内的心跳……到底……”
游行也不确定,有点不淡定:“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还能,非得杀了他不可?”
容倾贴在游行耳边问:“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游行真给问住了,不愿意掰扯,“肯定不是现在出现,只不过是当作一个幌子……你都把凌逐臣放出来了,还问我他的事干吗?”
游行搞不懂容倾突然纠结这件事情做什么,两个人都对什么孩子不感兴趣,但的确是梦见过,他推开人,可容倾抱得很紧,又推不开,游行突然听容倾盖棺定论地讲,“他肯定觉得,我跟你的感情很好。”
游行彻底遭不住,推容倾一下,离得容倾远远的,走了些步子。
心情的那种故意压抑彻底大于被容倾逗乐的开心给压死过去,游行原本也不确定神之光是否会是一个孩子。
可容倾既然莫名其妙希望,他才说:“地狱城的冠冕意味着传承,意味着一生不可承受之轻,意味着死亡……我希望他是自由的,但也不要是什么都没有的……”
“你知道,我很自私,我什么都不会留给他。”
“我更不可能让他,去继承地狱城,去到神界替任何人效力,也不愿意他去到人类世界,遭受饥荒焦渴。”
“其实,我没有权力剥夺他存在的资格,”游行认真道,“可他实在不是时候地来到。”
“……他只能是诱饵,这没办法。”游行对容倾说,“我问心无愧。”
容倾也是想法突如其来。
没什么缘故,只是突然很盼望跟游行继续一起生活的样子,却没想到问出了对方的一点心里话。
他感觉跟游行更加靠近了,容倾如常道:“我很喜欢你。”
“没有理由的就是喜欢你。”容倾不再用什么离开的话去提醒游行,可想到二人终有一别,他是活不下去的。容倾坦言,手碰游行的鬓角,头倾得很低:“我这一生不会再对别人有任何心动了,你要走,我怎么拦得住你。”
游行感觉容倾很颓,他摸了摸容倾的脖子,笑了,又别开脸了,没有直接掉眼泪,只是心酸,情况往坏了想,现在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偷来的,可他很清醒也很透彻。
从前十七次轮回拯救父母,至死无法挽回遗憾。
游行骨子里轴,打死也不愿意相信,可不能不接受,父亲母亲死亡的现实。
他从前,在逃避,可也没法对过去容倾造成的伤害祛魅。
伤害自己,只会让爱自己的人更加心疼,他其实更希望活成游溯,毫无顾忌地顶着联合署署长的名头,似乎游痕的死,至死至终与他无关。
游行想是不是自私的人会活得更快乐?
接任审判院工作的这段时日,压力算不上,打打酱油也算。
游行叹气,忽然说:“你我都知道,有个字,叫曲终人散。”
容倾好无奈,没怀疑到自己身上,声音温柔又缱绻,“你指哪方面的曲终人散?”
他是惯不能在游行嘴中听到什么好话。
这一切是自己缘故。
容倾心悬着,“你要跟我分手,离开我,我可不愿意……”
“像你这样的人,到底谁排在你第一位,是你自己,还是什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