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沨把手搭在自己额头上,凝视窗户外的白天。
雪落纷飞,清明节一般的寒凉。
薄沨把大衣披紧了,身上的铁链叮叮当当,他不喜欢,陆砜要给他解开,他说不想,就这样。陆砜无法,喊了陆明曜,陆明曜问薄沨是不是脸疼,挨打挨狠了。薄沨说不是,只是防止自己忘记过去的记忆。
陆砜无奈摇头,他刚跟薄沨说话,以为对方会跟他吵,会像一个小孩一样放肆哭,但没有。他看到薄沨充满哀伤的眼睛,心道这人挺可怜的,却也劝了几句:“哭什么,你游哥又不是不管你,他不还是你家人吗?”
薄沨再也说不出怼人的话,他坐凳子上站起身,转身关上铁门,锁了起来。
黑头发,酷酷的语调。
“不用了。”
薄沨手抄裤兜,语气有点硬,低沉的声线令人上瘾,陆砜听他说:“我不是没空,我是不想。”
陆砜开玩笑:“小女孩子就喜欢你这种装逼的冷漠男呢?”
“游大监察官能贴你冷屁股,”陆砜啧了声:“你到底让人有多气,才会让大监察官连甩两个大逼兜?”
仿佛天生过不去,陆砜又道:“你声音是真的好听,前阵子我听那个迟言允唱歌,跟拉锯似的…………也没有啊。”
铁门咣当甩开了。
陆明曜进来,擦了手,放了饭。
韭菜大葱饺子跟窝窝头是薄沨指明要吃的。
陆明曜对此,评价说了,“……没,没苦硬吃?”
“你长挺帅,做我弟我也可以管你,”陆明曜实在是搞不懂,这污染物002是恶魔吧,就脑子也一块污染了?
“你认识王宝钏吗?”
“他是不是说我要让我去村口挑大粪?”薄沨破功,“我可不会等他来。”
饺子香抽打着薄沨的神经,他喉结微动,捏大衣的动作都紧了。
监狱内还有一张席子跟枕头。
陆明曜无语,他指着薄沨的脑袋没好气道:“继续绝食,游行还赏你大耳光,我看是抽少了!”
陆砜摁住陆明曜,这会儿一个声音又劲劲地讲话:“哪里来的三大傻逼?”
三个人的目光看向角落处,只见一个脖子上挂校牌的、穿夏天蓝色校服的十七岁少年不耐烦骂了声。他摘下自己的耳机,旋了线,又放话道:“审判院跟污染物关系都搞这么好,难怪湛海市一团糟,拜你们所赐,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谢淮的视线都在陆明曜腰间的枪上。
谢淮看向薄沨,又用眼神直视了对方,而且盯着他说:“特别是你,傻逼中的战斗机。”
薄沨:“……”
陆砜嘴张成O字。
陆明曜:“……??”
薄沨疑惑地看向角落。
他非常好奇,为什么那里居然会有一个人。
谢淮捏好校牌,下身蹲下来系鞋带,又伸出手:“抓了人,不放饭吗?”
陆砜嘶了声,“你,你怎么来的?”
谢淮还记着自己是如何被湛海财团手下的人追杀,他相当无语,又狠戾了眼神问:“难道你们不是跟韩渊狼狈为奸的那伙贱人吗?”
薄沨皱眉,看谢淮,他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扔给他,提醒说:“穿上,天冷。”
谢淮露在空气中的手起了鸡皮疙瘩,他肚子咕噜响,陆砜给他说:“韩墨宸到底干了多少腌臜的事儿,想不到原以为飞到国外,又来湛海逍遥躲避祸乱?”
“父亲的失踪肯定跟这个人分不开干系。”陆砜胸膛起伏,“游大监察官还不准备出手吗?”
陆明曜放下饭盒,伸手递给谢淮,安慰了说:“父亲就在湛海,就在我们身边,你别心急。”
“我能不急吗?!爸爸失踪好久了!”陆砜一副急哭的表情。
薄沨目光看着谢淮,监狱外有巡警开门关门,还有铁链拖地的声音,但他看到这个少年忽然笑了下,居然笑着说:“是鸡蛋馅饺子吗?”
“我好久没吃了。”
“那个,萧大哥还在不在联合署?”谢淮因为嗅到了饺子的香味而话多起来,“我上次吃都还是两年前了……”
“萧大哥说我有事就可以来找他。”
谢淮拉开一次性筷子,他感觉身上暖和得很。
随即他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陆明曜的枪,谢淮又道:“萧时安,你们是认识的吧?”
谢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到陆明曜的腰间,陆明曜以为对方是个寻常少年,哪知萧时安动作快到不行。薄沨见状,他霎时掐住谢淮的手腕,似乎是隐约想起了对方熟悉的感觉到底来在于哪里——曾经这个人兴奋地冲他父亲招手,而他在路边欢快地吃饭。
一边吃饭一边跟父亲蹲在路旁开心的聊天,让他记忆犹新。
薄沨快把谢淮的腕骨捏碎了,而陆明曜陆砜兄弟两个人看薄沨速度如此之快,他们也瞬间明了谢淮绝非常人,或许也是异能进化者。但陆明曜也并未对谢淮忽然的攻击做出何种反应,陆砜也是,他们当谢淮被吓傻了。
不过两个人也无暇关心谢淮到底从哪里来,陆明曜打通湛海财团主理人韩渊的电话,他走到外头,一道冷冽的男声带着玉质般的清润,“奇怪,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阿淮怎么会被湛海财团的人追杀?”陆明曜目光示意陆砜。
陆砜赶紧制止了薄沨的动作,而薄沨半蹲下身,他手捏住谢淮下巴,又拿起他胸前的校牌仔仔细细打量,他舌尖抵着上牙齿,笑了说话,“谢……淮?”
谢淮喜怒很明显,他啪一声打开薄沨的手,“滚!”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薄沨死死地攥着谢淮的下巴,生生给捏红了,“原来,你叫谢淮。”
谢淮不知道这是谁,他眼神中晕出一点眼泪的星光,一瞬调动名为【操控金属铁】的异能,抬手捏着勺子往薄沨的颈侧扎去,而薄沨竟然就这样放弃抵抗,他举高双手……
陆明曜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类拿着一个破铁勺顶在一个恶魔的脖子上,而恶魔,放弃了抵抗,眼神竟然带了点戏谑……还有点宠溺?
“薄沨!”陆砜笑了,“别瞎整啊 ,不怕你大哥弄死你?”
“无所谓,”薄沨声线压得低沉,他直视谢淮眼睛,目光有点别样的意思。
以往语气乖戾,态度嚣张,臭屁又天真,而今人一换,薄沨就变了脸,“他心思软,弄不死我这个不乖的畜生……听说他神格祭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该服就是服……”
薄沨看向谢淮,勺子尖又硬又疼,他无所谓。
俊美的脸,优越的下巴,略带锋利的五官。
薄沨笑了。
走廊总有那种铁链晃动,软拖鞋耷地的声音响起。
“让开!让开!”
薄沨轻笑,只看谢淮。
谢淮抿唇。
薄沨攻击他:“你猜,能保护你的,是哪个?”
“你最好,能把韩渊的事情告诉我,”薄沨眼神有点温柔,仿佛一汪月光中的温水,揉乱了。
谢淮放下勺子,别过头。
而当铁门咣的一声敞开。
几个高大身材的保镖将不大个监狱挤了个满满当当。
他们胸肌壮硕,面容英俊,但面相不善。
空气都是不流动的。
泛着一股压迫人心的窒息感。
薄沨伸手拦在谢淮面前,伸手又将大衣的扣子系紧了。
对方的手腕,瘦到他一只手就能圈住。
薄沨看韩渊有气场的眼神,十分淡漠的目光,他心中情不自禁地比较游行跟此刻的韩渊。
实话讲,地狱城的鬼王被夸赞得最多的是致死量的美貌溢词。他一直都觉得,能够配得上他哥游行的人,必然是无敌风光霁月之人。事实上也的确是,让他心生佩服跟胆寒之意的,除了那个容倾,就没有了。
只要回想起对方冷淡的目光打量,好像过电,人已经被看透了。
“没有地狱城的黄金珠宝,哪里来的湛海财团?”
“偷的抢的,”薄沨嘲讽大开,“韩渊韩总,您敢此刻做个背书吗?”
韩渊专注看监狱周围,摆手让凶神恶煞的保镖退了。
他视线跟陆砜对上,点了头,又低头把摔了的饭盒扶起,放稳在桌上。
蓝宝石袖扣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韩渊手捏住自己的袖口,又捏着笔挺的衬衣,仿佛在编织什么珍贵的艺术品,放缓了语调,回道:“可以,如果愿意,随我去办公室,我让会计给你报具体的账目。”
“只要你懂。”韩渊笑了。
声线好似大提琴,浑然都是优雅的作派。
其无形之中反击的姿态,也譬如一道薄刃的弦,刮到了薄沨的心脏。
韩渊微笑,不再搭话。
似乎,这个英俊的男人在等待什么人来——宣判他的死刑。
韩渊视线落向谢淮胸前的校牌,谢淮藏起来,躲在了薄沨的身后,脸怯生生的,不肯看韩渊。谢淮不管不顾,他抓薄沨衣摆,恨气道:“就是你叔叔,害死了萧时安,就是你们湛海财团,害死了他!”
可他自然是不敢对韩渊做什么,说什么的。
谢淮眼泪悄悄地流,不小心滴到了薄沨的手背。
薄沨眼神动了下,余光往手看。
他专注看着,眼泪无意间映衬着灯光的莹白。
有点、点儿难以形容的,无法说出口的压着心脏的感觉。
铁门开关不断的声音一直都在,门口护卫的几个武警也都戴着头盔,穿着黑色制服,后方印着白字儿。
“不需要懂。”游行漫步而来,他身后披着黑色的大衣,领带系得齐齐整整。
陆砜愣了好一会儿,陆明曜抹了一下鼻子。
游行带出一副芝兰玉树的矜贵公子样,人亦步亦趋地走来,脚步不生风,可后方的几个保镖连连退后了数步。薄沨咬唇,脸别到一边。谢淮只能够闻到游行身上清爽的气息,跟这个血腥味存在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清新。
“韩总要是饿狠了。”游行笑了。
他走过来时,姿态慵懒,眉目生姿。
“我可以把地狱城宝库的钥匙交给你。”
“韩家想拿多少拿多少,无需经过我的同意。”游行目光挑起,神思落在窗外的大树上,他说:“这是我,赐予韩家的恩典。”
陆砜偷偷竖了个大拇指。
陆明曜长叹一口气,啧啧摇头叹气。
韩渊只能够看到游行略带轻视的脸。
他开口,笑,又语气清朗,道:“鬼王先生也要掺和人类跟人鱼之间的祸乱之事?我记得,教廷是不允许污染物存在的吧,那您,又该以何种定位管理湛海市的污染者之事呢?”
游行倚墙,目光流连这狭窄的监狱,又手捏了捏空气。
似乎在感知它的粘稠性。
“管我的自然不是你。”
“能让我管的,从来都不是钱。”
游行没耐心了,“可萧时安,喜欢夸我。”
韩渊太阳穴突突地跳。
萧时安与韩渊,是十年以上的青梅竹马。
游行特意气死韩渊,他替萧时安不值。
“他临死前,你不是还咒他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吗?”游行胸膛鼓起,“一切如你所愿,所以韩渊韩总,事到临头了还想着跟萧时安作对。你好朋友当的……要是萧大监察官知道你这么对他资助的十几岁少年……”
韩渊破功:“你他妈给我闭嘴!谁让你提这个人的名字?”
“我让你提了吗?”
游行别开脸,目光看薄沨,薄沨手捏紧,不敢看。
“看这样子,季蕴还是能够吓到你的。”
薄沨抬眸,怒瞪。
陆明曜陆砜满脸懵逼,韩渊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游行摆手:“走了。”
当晚,游行听舒遇给自己挠头说:“我怎么在心内科看到主任给韩总开心绞痛的药?”
游行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