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那日一大早,当婢女前来通报,说前院已派人来接时,霍止瘁转转眼珠,强忍着没有叹气。
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
前往西正院时,霍止瘁心想:
“现在看来,乙游的可能性很低。严刑拷打的可能性……那家伙不会真的这么乱来吧?”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在她脑袋里,一个长着人头的麋鹿正向她咧嘴一笑。
“你说得对!”
想起鹿脖子上那颗男人头,想起历史中那个叫“李敢”的倒霉鬼,霍止瘁就觉得心里没底。
“他连自己手下都敢干掉,像我这样的只怕就更……”
“不过我又没暴打他舅、踢他姥姥、踹他大姨、揍他老妈,他干嘛要弄死我呢?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
她在这样努力安慰着自己的时候,心底一个细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顶多只会手一挥,吩咐下人们‘来人,侍候女公子吃酱!’,然后逼你吃黄芥末吃上三天三夜,再痛哭流涕个十天十夜,向他跪地求饶……”
不管了!要是到时候他真的敢这么对自己……
“那我就立刻下跪大喊兄长饶命!”
霍止瘁紧握拳头,大义凛然的模样看了,叫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当然,要是让旁人得知她此时脑海里的诸般联想,必定早就吓得逃之夭夭,再也不敢走近她身边。
霍去病得人通报,走出内堂。他只是扔下一句:“来!”
然后便自顾自往前走。霍止瘁唯有跟上,心里不住默念诸神名号,祈求保佑。
到了角门,外头已经有车驾等候。
霍止瘁被婢女们搀扶着,上了辎车。她才进去,却感觉身后阴影袭来。
猛一回头,霍去病竟然也上了车中。
看他架势,竟是要和自己共坐一车!
霍去病坐下,瞥了瞥身旁仍在震惊中的霍止瘁,淡淡道:
“还不坐好?”
某人顺势坐在旁边,但是心里已经乱成一团。
“乙游某剧情线解锁?不,先别高兴得太早,这人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对付……”
“等等,这车子四面有车厢,包围得严严实实。现在窗子又关上,要是他垂涎于我,要动手动脚,那岂不是……”
顺带一提,由于目前霍止瘁的大脑内部,正上演着某些男女间激烈深入交流、不可描述的超清晰4K片段,因此这里就不一一列举她那些想法了。
正当霍止瘁还在纠结于自己到时面对对方“强人所难”的某类要求,是抵抗好还是不抵抗好时,耳边响起了霍去病清亮冰冷的嗓音:
“到时你见到休屠王阏氏,要好生劝说她听从陛下的旨意,不可再一味只想殉节。”
听了这句,霍止瘁才清醒过来。她反问道:
“休屠阏氏如今在五柞宫?她……怎么了?”
“自从将她一家送到五柞宫,等候发落时,休屠阏氏便将自己当作罪奴看待。除了每日里不停地干活,她还谢绝了陛下与我命人送去的饮食,说自己乃是罪人,不敢耗费大汉的粮食。”
“我看她大有自戕之意,再这样下去,怕是性命难保。”
霍去病这时才看向霍止瘁,又道:
“她既认你为主,那你就要好好劝说她不可轻生。休屠王虽有罪,但他家眷既已投我大汉,我们断无为难她们的道理。”
“陛下亦是如此告诫我,要让她打消那些念头,在大汉安顿下来。就算日后要为大汉效力,届时自会安排她一家做些简便活计便是了。”
霍止瘁没想到,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休屠阏氏,竟然这么认死理。
听对方提及她有轻生的意思,这让霍止瘁也不禁担心起来。
“她这个样子有多少时候了?她身子如何?”
“暂且无妨。只是她那意思,瞎子都能看出来。”
霍去病目光锐利,正色道:
“匈奴人骄悍不重礼法,但他们最重盟誓。你救过她一家,又被她当成主人。如今除了你的话,旁人所说的,她一概听不进去。”
“你见了她之后,不可胡言乱语,要耐心劝解。听见了没?”
原来不是乙游,更不是毒打拷问,而是剧情支线dlc。
“是,兄长。”
不管怎样,事情的发展看来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差。这让霍止瘁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
车队前行,乐车引路,钟鼓齐鸣。除了三马拉乘的青盖辎车外,车队后列,还有一溜轺车,后边则是浩浩荡荡的仆役们跟随。
和外面的乐声、脚步声形成鲜明对比,此时的辎车内,却是像坟地般寂静。
霍止瘁见身旁那人不动如山,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开口:
“那个……”
“还有……”
两人的声音同时碰撞在一处,即刻消弭于无形。
霍止瘁露出自认拘谨的微笑。“兄长请讲。”
“到了五柞宫,见了休屠阏氏一家,休要再露出这等模样!”
霍去病定定看着她,神情严厉。“不许怪笑、不许说怪话!坐要端正、两眼有神!”
伴随着他的一声声训斥,霍止瘁抬头、挺胸、抿嘴,瞪眼,一气呵成。
等霍去病话音刚落,一具像木偶般的美女便出现在车中——只是,她那眼睛未免睁得太圆了些、嘴巴如同一条直线。
霍去病盯着眼前的继妹,眉棱一跳。他用力抿唇,这才没将嘴里的数落之语一股脑倒出来。
“总之,你耐心劝说阏氏,切记不可乱来!要是你敢胡来,乱了大事,我绝不轻饶!”
“是,兄长!”
面对她中气十足的回答,霍去病懒得再跟她计较,索性闭上眼,扭过头,平息着心中怒气。
过了片刻,霍去病这才又转过头来,以平静无波的声音又再说道:
“我方才正要说……”
说到这里,他终是没忍住,微微咬牙。霍止瘁不必细看,都猜出他是怪自己打断思路,害他一时忘记本来要说的话。
“明明是你自己没记住先改变话题的,干嘛怪我!”
虽如此想,但她只敢把话闷在肚子里。
“……如今你既到了家中,再怎么说也是平阳的大人托我照看你。因此,过往之事,我与你都休要再提半个字,就当没这一回事。”
霍止瘁听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兄、兄长……”
曾经的初遇,是二人间都极力回避的。只要一想起来,霍止瘁无时无刻都在担心对方会不会因此而对付自己。
如今听得霍去病这么说,她既意外,又感动,更觉得不免有一丝羞愧。
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道谢时,又听见对方淡漠的声音响起:
“虽说你这人既怪异又厚颜,不知高低、不分尊卑、做事没头没脑,不顾前不顾后。但——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女弟,看在大人与霍光的份上,我不会和你计较。日后只要你安分守常,不给家中丢面子,那我便会把你当成阿妹,为你好生安排打算。可听明白了不曾?”
自相识以来,这应该是自己听对方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只不过,这家伙提到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霍止瘁此时心中的感动愧疚都随着这番评语而迅速烟消云散,她点头道:
“多谢兄长!”
霍去病冷冷打量她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忽尔一声嗤笑。
“你要说什么,那就说!”
“兄长一片拳拳之心,这般为小女着想,小女感激不尽!只是小女顽劣刁钻,又岂敢劳烦兄长百忙中还要为这些小事操心?小女实在有愧!”
霍去病微微侧头,即便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动作,在他的光芒下,也散发着令人为之屏息的神采。
“照这么说,你难道不打算嫁人?”
“确如兄长所言,我这等性子,此事定是难上加难!到时岂不是反害了他人?”
“因此,小女怎好让兄长费神?还是由我自己多想些法子便是了。”
霍去病双手抱在胸前,长眉微蹙。“你是不想嫁?还是想自己挑人?”
霍止瘁本想回答,但不知怎的,她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就成了:
“不嫁人这自然不可能。只是,如您所言,我这脾气,如今也难找。还是等过个一两年,我改好了。那时若还不成,再劳烦兄长为我安排。不知兄长觉得如何?”
霍去病不答,垂眼沉吟。
霍止瘁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本按照她的想法,能够不嫁人自然最好。
说实话,家庭什么的,她完全不感兴趣,更无意组建。
可是,如果把这样的想法直言相告,在不知情的对方听来,这更像是自己一辈子不想出嫁、只想赖在他家的念头。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霍去病肯定不欢迎自己。所以,自己绝不能把真实的想法全说出来。
更何况,以他对自己的偏见,没准不仅会觉得自己想赖着卫家,更是把他当成大冤种逼他接手、对自己的婚姻负责……
霍止瘁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绝不可表现出对霍去病有任何非份之想,否则以对方的性子,必会引来更大的祸患。
况且说实话,自己根本就不想跟这家伙有交集好吧!
正想着,她听见霍去病总算说话了:
“也罢,你在家中,好生侍候长辈、敬爱家人。只要你不惹事,日后等你再大些,我自会留意合适的人选,让你下半生有个好依靠。”
“多谢兄长。”
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两人都不再说话。
霍去病闭目养神,而霍止瘁则是心中吁了口气。
反正自己表明了不会赖着你、也不会硬要你把我当结婚对象的意思,你爱信不信!
接下来这一路,他们都不再交谈。安稳的辎车中,只能听到车轮声和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