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林舞云递给金凤一包万宝路，金凤面无表情塞进围裙里。

像是过手了许多次那样，默契十足。

林舞云说：“抽点好的。”

金凤：“好的，老板。”

“昨天……”

金凤：“昨天我喝好醉，不知道你怎么回家，你怎么回去的？”

林舞云索性瞎说：“我是仙女，有翅膀，飞回去的。”

金凤哦了声，不捧场。

正是上学时分，校门口熙熙攘攘，林舞云没了打趣的心情，静静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们。

心里牵挂着她的舞团。

许久，林舞云问她：“你会不会觉得我虚荣？”

金凤：“还好吧，谁他妈不虚荣。”

她掂起大勺：“吃面吗？辣辣的那种，解酒。”

于是林舞云吃了一碗金凤特制的辣椒面，然后步行回家。

*

她乘着清晨的柔风，而江海，在这时接到了一串乱码的电话。

算算时间，那里的晨练刚结束。

下意识地，江海整个人拔直、稍息。

电话里，一个又糙又硬的声音在骂：“熊玩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敢打人？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

江海老实极了，什么都不辩解。

只是轻声道：“队长……”

那头安静了几秒，问：“是你什么人？”

显然都查过了。

江海不语。

“老鹰，你要想清楚，别在这关头犯作风错误，知道吗？”

江海捏紧手机，因为这个已经很遥远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人很忙，抽空还要开窗扬声骂手里的新兵蛋子——

虽然能在那里的都是最优秀的，但他就这么骂，磨人棱角，无条件服从。

江海也是这么过来的。

新人……

队里有新人了。

那么他该在哪里？

骂完了，接着这边，一点转换过程都没有，直接问：“想不想回来？”

江海刚沉下去的心瞬间又动了起来。

他不敢说，不敢想，曾经那样期盼的事，以为毫无希望的事，突然就有了转机。怕是一场梦，心中也有其他顾虑。

那头的人好似有天眼，明明江海什么都没说，他却能看透，粗嘎地吩咐：“给老子老实点！帮你想办法！”

说完兀自挂了电话，干脆利落。

反观江海，立在原地，就这么站了许久。

小弟探个头：“哥？”

江海恩了声。

小弟莫名不安，从关店起就一直这样，他看着江海的背影，无声退了出来。

*

这天晚上，黄金时段的本地新闻里播报了一则喜讯，事关几个月前的那起儿童拐卖案——

因打拐成绩显著，鹭洲市刑侦大队荣获集体二等功。

小弟很高兴，开了瓶酒在家中与江海共饮，和菜菜讲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其中主要体现他勇敢无畏踹翻人贩的细节。

菜菜才不被他迷惑，看看江海，觉得还是大哥出力多。

江海没管小弟喝多少，成了家就是大人了，凡事得自己看着办。他低着头，细细抿着鱼刺，耳朵将新闻全听完了。

才知道，今天队长为何会说那番话。

那天挨的刀没白挨，估计会有好结果。

同一时间，林舞云也在家中看到了这则新闻。

陈红霞已经没工夫唏嘘世道乱、坏人要下地狱，她如惊弓之鸟，不错眼地看着林舞云，精神紧绷到了极限。

林舞云端着饭碗，只觉口中泛苦，这二等功，也该有江海的一份。

这么想着，忽又失落，她总是替他不甘，可其实他好像没那么需要。

陈红霞将一块鸭肉夹给她，语气生硬：“吃了饭你就上楼，电视不要看了，等等你爸爸会回来。”

说着，自己也不看，仿佛有怪物会从电视里钻出来。

阿梅主动关了电视，饭桌上，一片死寂。

林舞云将那块鸭肉咽下，吃了饭乖乖上楼。

林正清回来得很晚，喝多了，被司机扶进来，让陈红霞上去叫林舞云。

陈红霞捏着佛珠，叮嘱：“不要惹你爸爸生气。”

林舞云瞥开眼，不想去看母亲懦弱的样子。

她下楼，楼下已清退下人，连陈红霞都不必在场，陈红霞对酒后的林正清有应激创伤，可她护不了林舞云，只能一再回头，直到越过转角。

林舞云看得懂，母亲在说：“忍一忍。”

林正清招招手：“来。”

林舞云依言坐到他身边。

林正清的手很厚，是有福气的手，就这么抬起来，叫林舞云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哪知道，那只手轻轻落下，落在了林舞云手背上，伴随叹息，拍了拍。

林舞云抬头去看，看见林正清略显浑浊的双眼。

此刻，充满怜爱。

林正清满身酒气，声音却比往日柔和，与林舞云交心：“爸爸只有你一个女儿，哪里会不心疼你？你长这么大，凡是都顺着你，你看看你哥，我顺过一点没有？”

这一点，不究细节大概观之，好似是如此。

“小云，你对爸爸误会很深，今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不要有心结，家和万事兴呐！”

林舞云长这么大，没有听林正清说过这些。

都说人老了，会显得慈眉善目，林正清这几年老了很多，看起来，也没从前那么令人害怕。

林正清晃晃她的手：“乖女，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你哥比你聪明，早了点想通，不要紧，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爸爸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林舞云：“……”

“爸爸现在力不从心，阿杰他们家……我们现在得攀着，这个你哥应该跟你说过吧？”

林舞云点点头。

“爸爸现在只能靠你和你哥了。”

林舞云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沮丧的时候，印象里，他总是意气风发，前呼后拥，说一不二。

林正清甚至抚了抚她的头，感叹：“我们小云，一晃这么大了。”

林舞云心里一酸，为这一刻。

她内心深处贪图的其实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她想要的，偏执的，不过是父亲这样的目光和话语。

不论有多真，到底是得到了。

这份充实令她屈服，她点了点头，保证道：“您放心，交给我。”

林正清欣慰地笑了。

陈红霞坐立不安，没听见大动静，匆忙跑出来看，看见的就是女儿服软，丈夫慈爱。她掩着嘴，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