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林德曼上尉坐在克拉科夫的办公室里,窗外是厚重的冬日阴霾。他的手里有一份最新的报告——戈尔茨上校的情况从斯大林格勒传来,他的伤势逐渐好转,这份情报的细节冷冰冰地铺陈在纸上,完全没有提到那个被称为情妇的女人。阿尔伯特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文件的末尾,心却早已飘远。
这太荒谬了。
他的任务原本很简单——监听、汇报、潜伏。他不是前线冲锋的士兵,也不是在柏林高层密谋政治的党卫军高官。他只是个情报官,一个擅长在黑暗里捕捉秘密的人。而戈尔茨——那个该死的戈尔茨——他在前线指挥坦克撕裂苏军的防线,却让自己不得不留在克拉科夫监视他的后院。这是一项让人厌恶的任务,他知道很多人对国防军那些“旧军人”不满,认为他们的忠诚值得怀疑,尤其是像戈尔茨这样有着容克背景、又不怎么参与政治的人。
调查陆军的精英,一个作战经验丰富、战功累累的指挥官。他人在前线,而他被要求通过监听找出可能的“不忠”迹象。简直是荒谬。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工具,执行那些高层权斗中的小手段。他甚至想过敷衍了事,监听几次电话,再提交一份模糊的报告,就算完成任务。
最初接近贝莱,只是因为她是唯一能接触到戈尔茨私人生活的人。监听电话当然是一种方法,但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耳语更能打破壁垒。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典型的情妇,被娇养着,穿着漂亮的衣服,住在豪华的公寓里,每天等待着她的军官主人回来。她应该是那种没头脑的情妇——爱珠宝、爱香水、爱漂亮的裙子,只在意自己的生活够不够奢华,而不会关心什么“政治”或“战争”。但事实上,她和这里的一切都不合拍,像是某种错放的艺术品,明明华丽,却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悲哀。
她漂亮得不像话——是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第一印象。可她的眼神不对劲,那种隐隐的忧郁和不安藏在笑容背后,让他觉得有些有趣。她比他想象的聪明,也比他想象的危险。她不是那种能轻易套出情报的女人,她的嘴很紧,她的心思更深,她从不随意谈论戈尔茨,甚至对他的名字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冷漠。可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她对自己的身份并不满意——她是一个“情妇”,只是一个男人生活中的附属品,她厌恶这一点,但她别无选择。她挣扎着,渴望自由,可她根本不相信自由的可能性。她的言行透着绝望与挣扎,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却又顽强地想要抓住什么。她内心的裂缝让她无比真实,而这种真实,是他从未在其他女人身上见过的。
阿尔伯特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的软肋,他知道如何撬开她的心。他的职业习惯让他明白,她需要一个出口,而他愿意成为那个出口。不知不觉间,任务变成了某种个人的追逐,他再也无法分清,这究竟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自己。
他没有骗她,求爱时说的话全是真的。可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谎言之上。他每天都生活在矛盾中,既担心她会发现真相,又害怕自己的感情被曝光。他知道,如果这段关系被上级发现,他们都会完蛋——她的命运不用多说,而他,也会因“失职”或“叛国”被送上军事法庭。
于是,他开始计划。他想过带她私奔,想过春天到来的时候请个假,把她偷走。他的家乡杜塞尔多夫远在莱茵河边,那里有他的小屋,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
她可以是任何人——一个商人的遗孀,一个远亲的女儿,一个谁也不会注意的普通女人。他会藏起她,他有能力把她藏起来,藏到战争结束,藏到所有的监视目光都离开他们。
阿尔伯特知道,这是一个荒唐而危险的梦,但在无数个夜晚,当她躺在他怀里,软软地问他们的未来时,他总是忍不住认真去想象: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她会不会喜欢杜塞尔多夫的生活?
如果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办起来。
——
圣诞节之后的几天,贝莱像失了魂。她待在别墅里,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的克拉科夫街道。曾经她会幻想那些穿着制服的男人中,有一个会朝她抬起头,露出她熟悉的笑容。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些幻想化为尘埃,被戈尔茨的一番话无情吹散。
别墅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走过的副官们发出的脚步声。戈尔茨没有再对她发怒,也没有逼问她什么。相反,他变得无声无息。白天他在外忙碌,晚上回来后,他甚至不进她的房间。贝莱听到他在隔壁书房翻动文件的声音,低沉的自言自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不断剜着她的心。
她的世界变成了彻底的孤岛。
那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间,找到在会客厅里的戈尔茨。他正站在壁炉旁,手里握着一杯酒,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更加削瘦而冷峻。他听到脚步声时,头微微一偏,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贝莱咬了咬牙,走到他面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告诉我,他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戈尔茨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慢慢把酒杯放在桌上。他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声音低而沉:“是。”
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知道答案会是这样,却还是无法承受。“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凭什么说他骗我?!”
“因为这就是他的职责。”戈尔茨的声音像冰一样冷硬,“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利用你这样的人,达到目的。”
“我这样的人……”贝莱喃喃重复,像是在咀嚼这句话。她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嘶哑,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你也觉得我低贱,对吗?你从来没真正尊重过我,对吧?”
戈尔茨的表情微微一变,他突然逼近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固定在原地:“别把你那套无意义的愧疚感套在我身上,贝莱!我救过你无数次,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而你,却像个自甘堕落的疯子,试图把一切都毁掉!”
贝莱用力挣脱他的手,眼泪滑落,语气里满是痛苦:“活下去的机会?为了什么?活成你的囚徒?你的玩物?你说他骗了我,可你呢?你给过我真正的爱和尊重吗?!”
“我让你活得比任何女人都好!”戈尔茨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但你就是不知足!你以为离开我会更好吗?离开这里,你就什么都不是!”
贝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抬起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那就让我什么都不是吧!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再这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