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开始只是白茫茫一片。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陷在里面，不要出来。出来做什么？天地苍茫，最重要的支柱没有了。

但他优秀的知觉很快恢复，让白色如坏掉的牛奶一样变得斑斑块块，把他拖曳出迷茫的幻觉。

他被迫去看面前的人。

柳奕就静静地躺着，手里还抓着一方白帕，上面绣的是紫薇，像是哪个闺阁女子含羞送出的定情之物，但不是，那是他年少时送的。

他还记得柳奕当时的神情：“你这什么意思？”

“记住紫薇，天下机关陷阱无不可破。”

然后柳奕哈哈大笑，捏了捏他的脸，表示自己信了。

他总是很相信他。

在柳奕的附近，就有一株枯败的紫薇，不仔细看只是一小丛贴地的枯枝，栽在一棵刺桐附近。那的确是他做的记号，而柳奕的确很信任他，循着他的记号前进。

记号没有错，其实离出口只有十几步，但变成了天人永隔。

周围都是毒物和致幻的气体，紫薇附近尤甚。柳奕靠得那么近，他是那么信任自己。他还拿着自己送的帕子遮蔽口鼻，可帕子上也有毒。

他的泪本来就少，这辈子的也刚刚流干。他又喝了一口仓促调配出的解毒剂，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有些打斗痕迹，死了些黑衣人，扒开口腔看，没有舌头，是没有身份的死士，但他知道是谁派的。区区死士又怎么是柳家家主的对手呢？这些死士没能在柳奕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柳奕吸入更多的毒气，消耗体力，陷入幻觉，来不及走出陷阱。

就差那么十几步。

就差那么小半刻。

柳奕只来得及叫了他一声名字，便再也没了生息。

最后一口气，拿来念他的名字。

柳奕说：“凛之啊……”

往日他都是不应的，就看一眼，柳奕会揉揉他的头发。他们玩过好几次游戏，每一次柳奕都能找到他隐晦的“紫薇”印记——有时是花，有时是雕了紫薇相关的物件，还有和紫薇有七弯八绕的关联的事物——柳奕总能找到，然后走出他设计的迷宫阵或陷阱，走到他面前，叫一声他的名字，夸他这次的设计多么巧妙，然后说：“能不能别让我替你试验机关阵？”

他手里总有东西，要么机关，要么是书，永远不会抬头看着他回答问题：“你不是没事吗。”

“咳，刘叔已经有意见了，他说我有更重要的事，不该陪你试陷阱……”

“哼，老匹夫。除了你，试陷阱的非死即伤，他要出得起人，我也没意见。”

柳奕听到他骂刘叔，就笑着停了下来，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再叫一声他的名字：“凛之啊……”

柳奕其实是喜欢去他的迷宫陷阱玩儿的。只是从柳少主到柳家主，他背负了很多目光和期待。唐凛之喜欢他恣意的模样，喜欢在迷宫外没人看见的地方长时间望着他，这是唐凛之设计迷宫陷阱最大的目的。

柳奕每一次都能走出他的陷阱，顺利通关他们的“游戏”。每一次，毫发无伤，他们以为这一次一样，哪怕不是纯粹的游戏，但有什么关系呢？

可只有这一次，失掉了性命。柳奕死在了唐凛之设计的陷阱里，死在他的印记旁，死在他送的手帕下。

幻觉偶尔像藤蔓一样抓挠一下他，他还能听到柳奕在喊他。唐凛之再一次跪到柳奕身边，轻轻搂住柳奕的尸体，慢慢“嗯”了一声。

总得有人付出代价。还要实现柳奕未完的心愿。有很多事要做。

唐凛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了吻柳奕，抱着他走出霭霭毒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