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S市暑热未尽，不愿接受长夏已逝的事实。

黄昏时分，简云走出写字楼，阳光在铺满金黄秋叶的街道上反射出耀眼光芒，身边行人步履匆匆，各有归处。他再次查看容皓的信息——约定的公园就隔了两条街，于是决定步行前往。

周一下午，即使临近下班时间，公园里仍旧人影寥落。简云没有费力就看到喷泉旁的熟悉身影。

容皓向他招手，一道秋阳映亮他的眼睛：“这里。”

“怎么约在这里？”天太热，简云脱了西服挽在手臂上，“不是要吃饭？”

“就在附近，我们走走？”容皓递上一杯咖啡，“给你的。”

“谢谢，我不喝咖啡。”简云婉拒。

“红茶拿铁，双份糖。”容皓微微一笑，“知道你不爱喝苦的。”

简云看他一眼，接过拿铁，将疑问咽回去，说了一句“谢谢”。

容皓与简云并肩而行，保持半步距离，不远不近。天高气爽，他穿了一件纯白的卫衣，上面的迷你卡通恐龙张牙舞爪，倒是很符合他的人设。

容皓仰头看天，眯眼呼吸林间的清新空气：“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公园，不错吧？”

“环境挺好。”简云放眼望去，下沉式的花园中修剪整齐的青草像地毯一样铺延开来，似乎能够闻到躺上去时的青涩气息。

“你今天很帅。”容皓笑容灿烂，挑了挑眉。

简云心中微动，却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称赞——这二十多年来，他身边也不乏来自男人或女人的示好。容皓的眉骨很锋利，这样一挑却少了几分少年锐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像极了……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简云不动声色地喝着拿铁，入口温热柔滑，若是他还身在B市，想必能缓解不少心底凉意。

“当然不是，知道你是大忙人，要是没正事哪敢找你？”容皓掏出手机来递给简云，“白敛最近正在招助理，我从一个圈里的朋友那儿问到的。”

“所以？”简云往下划了几页，无非是招聘要求和福利待遇，反手还给容皓。过程性的内容他向来不感兴趣，结果最重要。

“所以，”容皓清清嗓子正色道，“请叫我小容助理。”

简云没有接茬，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调出转账功能，递给容皓，“金额自己填，还有你的银行卡信息，记得保存。”

“这么直接？”容皓撇嘴，填好以后还给简云。

简云接过手机，看到上面的数额填了“52000元”，顺手改成“60000”元，轻描淡写地说：“胃口还不小。”

“你不知道，白敛在圈里是出了名的难伺候，我这算是预支精神损失费了，多的也不找你要，我体贴吧……喂，你怎么把金额改了？”容皓颇有不满。

“以你的外形和手段，伺候他应该挺简单。”简云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出公园站定，“陈临那边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啊，怎么了？”容皓挠了挠头，“北哥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事，随便问问。”简云抬腕看表——应该还赶得上预定的航班，“还有其他事吗？我赶时间。”

“这就要走啊？”容皓的眉毛瞬间耷拉下来，随即往南边一指，“说好一起吃饭的，吃完再走。”

简云微微皱眉，却仍是按他所指方向走去。容皓赶紧跟上，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点刺眼。

“哎，这条路可美了，秋天的时候人最多，都是来打卡的。”容皓一边走，一边给简云介绍路边的小店，如数家珍。

简云慢慢走着，暮色之下，落叶不扫，繁茂的悬铃木给两旁的洋房镀上一层金色滤镜，他抬脚踩过飘落在人行道上的落叶，清脆声响是季节更替的信号。

“送你。”一只手出现在简云的视线里，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片硬币大小的秋叶，澄黄柔软，应该是秋风制造的意外。简云抬头，对上容皓的笑容。

“谢谢。”简云收下落叶，揣进兜里。

“集齐10个谢谢能兑换一句其他的吗？”容皓倒着走，眼底笑意盎然。

简云挑眉：“你想换什么？”

“那可不能告诉你。”容皓笑得狡黠，“开心果还是山核桃，选一个。”

“开心果。”

“苹果和香蕉呢？”

“苹果。”

“培根还是香肠？”

“都不选。”

夜很快降下，路灯渐次亮起，照亮昏暗街道。容皓和简云一问一答，一前一后地走着，从南走到北。

“打住，火星和月球我都不想去，还有多久到？”简云终于打断容皓已经飘到天文地理的选择题。

“其实我们早就走过了。”容皓眨了眨眼，赶紧补充，“也没过多远，就在上个街角。”

简云瞥他一眼，转身往反方向走去。他在街角一间白色砖墙的建筑前停下，转头问：“就是这里？”

“对，就是这儿。”容皓推开门，让简云先进去，自己紧跟其后。

简云刚进门，烘焙的香气扑鼻而来，雪白的展示柜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甜点。他有点无奈地看向容皓：“你把这些当饭吃？”

“这家也做意式简餐，很好吃的。”容皓拉简云坐到靠窗的座位上，把桌上的立牌菜单推到他面前，“随便吃，我请客。”

简云浏览过菜色，点了一份托斯卡纳面包沙拉和一杯柠檬冰茶，容皓点了一份香草蘑菇烩饭还有一杯红酒。

晚餐时分店里客人不少，简云注视着各色客人进进出出，忽然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坐在一间餐厅里，只是为了吃饭而吃饭。

“想什么呢？”容皓伸手在简云眼前晃晃。

“没什么。”简云绕开话题，“怎么突然回国了？”

“在美国也是浪费青春，不如回来做点想做的事情。”容皓答。

“比如？”

“比如……来这家想念许久的餐厅吃饭？”容皓眨了眨眼睛，显然没说实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说：“我回国的事还没人知道，你别跟别人说。”

“除了方北我还能和谁说？”突如其来的嘱咐让简云有点无语。

“就是北哥，千万别和他说！”容皓忽然紧张起来。

“放心。”简云喝了一口柠檬茶——他当然不会让方北知道自己和容皓的往来。虽然理由各异，也算殊途同归。

二人陷入短暂沉默后，容皓重新拾起话头：“你和北哥……最近怎么样？”

“挺好。”千篇一律的回答，仿佛编辑好的程序，简云对任何人都是这两个字。

“我看不像，要不然你怎么会……”容皓没有把话说完，简云淡淡瞥他一眼就让他收了声。

容皓还是忍不住问：“说起来，你们怎么突然结婚了？我一直以为你俩只是好兄弟。”

“再问我就走。”简云把椅子往后一撤。

“不问了不问了，我保证。”容皓赶紧转移话题，“这里的红酒很不错，要不要尝尝？我们俩开一瓶应该能喝完。”

“不了，我酒量不好。”简云婉拒。

“确实。”容皓点头。

“你说什么？”简云刚要追问，服务生端上菜品打断对话，容皓兴致勃勃地介绍菜品，催促简云快吃。

中午没空吃饭，又走了一下午，简云早就饿了，把饭菜打扫干净时天已经全黑。

“吃好了？”简云看着容皓将红酒喝完，起身准备结账。

“说好我请的。”容皓拦下简云，掏出银行卡来递给服务员，却莫名收到嫌弃的眼神，于是十分不解地望向简云。

“手机支付开通一下。”简云懒得解释，转身出门。

容皓追在身后：“我送你去机场吧？”

简云在手机上叫完专车，看他一眼：“你喝了酒，怎么送？”

“我打车送你去，然后我自己再回来呗。”容皓说得理所当然。

“……”简云一时语塞，挥了挥手，“不必了，谢谢。”

“十个了！”容皓双眼发亮，“没想到一下午就能集齐。我要换一句话。”

简云抬手掐了掐眉心，只想快点结束对话：“说吧，换什么。”

“换一句……”容皓琢磨半晌道，“今天很开心。”

简云对上容皓期待的眼神，心跳忽然变得很沉很缓。他顿了顿开口：“今天很开心。”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谢谢你。”

容皓笑的得意：“又多一个，下次再换。”

黑色轿车驶停在路边，简云开门上车，又被容皓拦下：“这个，你的。”

简云接过纸袋，看到里面是各色甜品——开心果巴斯克，苹果肉桂卷……他点头说了声“谢谢”，关上车门。

B市一夜转寒，方北一进公司就让秘书通知后勤把暖风打开。一上午的例会开得晕头转向，方北回到办公室抽完一支烟，往食堂走去。刚回公司时关于他和简云的流言蜚语不攻自破，不过是因为方北这些日子与简云同进同出，午休时间都一起用餐。刻意营造的和谐氛围不过是维持人设的假象，今天他难得缓缓，一个人坐在老位置上时却有些不自在。

路过的下属点头招呼，却都端着餐盘逃之夭夭。方北觉得有些好笑，正要开吃，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方总，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方北抬头，一张陌生面孔闯进视线，吸引他注意力的却不是他英俊的混血长相，而是他身上的白衬衫。清爽的亮色在阴霾秋日里格外显眼，简单利落的裁剪一看便是出自名牌，在他眼里却越来越像中学时的校服。

方北一瞬晃神，随即点头示意：“坐。”

“谢谢方总。”男人坐下，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安以哲，是新来的市场部经理，您叫我阿哲就行。”

“欢迎，来多久了？”方北问话客套，主要任务还是吃饭。

“刚转正一个月。”安以哲微笑回答，“我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那就好。”方北打量他一眼，“你看着挺年轻的。”

“我上学早，今年22了。”安以哲回答。

方北点头：“年少有为啊。”

“方总才是年少有为。”安以哲恭维得不着痕迹，轻描淡写地提过方北刚接手的几个项目，句句不提他，却句句都是项目的傲人成果，其中夹杂一两句市场角度的独特见解，就足够吸引方北和他继续对话。

午饭时间自然比平时长了些，很快食堂里只剩他二人。安以哲抬手看表，起身告辞：“方总，我先失陪了，您要找我的话，我就在楼梯间里。”

“楼梯间？”方北挑眉，等待他解释。

安以哲笑了笑：“办公室里人多，我睡眠浅。所以我中午都去楼梯间休息一下，不然下午工作没精神。”

方北挑眉，抽了一张纸巾擦干净手指，静待下文。

安以哲眨眼，嘴边的笑容狡黠，仿佛背着老师做坏事的高中生：“听说您有独立的休息室，我能借用一下吗？”

方北定定望他半晌，起身往私人电梯走去。

办公室门落锁的一刻，泠冽的木质香气扑面而来。方北回过神来时，安以哲的衬衫已经扔到了地板上。欲望面前，世上有多少婚姻尚且无效，何况空口约定的两则荒唐条件？

方北翻身掌握主动权，手掌紧紧捂住安以哲的嘴。

午休结束的闹铃响起时，方北在浴室里淋浴。外面传来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再出来时，只剩床单的褶皱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

方北穿好衣服，坐到窗边，垂头点燃一根烟。心头的异样太过陌生，他品味许久才最终得以命名——原来是愧疚。

为什么会愧疚？

蜜月归来，他不止一次地羞辱甚至是向简云施虐，无非就是没有跨过那一道界限。他也自信简云不会发现，即使发现他也不会真的做出当初所言之事。

然而脑海中的白衬衫却和记忆中的简云不断重合，一样的清爽，一样的利落，一样的优秀……

手指的灼烫让方北回神，他掐灭烟头，转身走出休息室。

工作时间过得总是飞快，方北快下班时才看到白敛询问时间地点的信息，正要回复，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弹入。方北点开照片，是一张自拍，背景是楼下停车场，熟悉的车头与墙面的夹角里，穿着西裤的修长双腿跪在地面上，解开的衬衫领口里是中午方北留下的痕迹。男人双手似乎反绑在背后，只露出下半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