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转角进了小路,一抬眼便见凌久与两个侍卫坐在此处,三人手里各拿着许多薄木片。
侍卫:“一对五!”
凌久率先瞧见了冯嫽,忙将手中现制的扑克牌一放,想起身问好,但动作太快,疼得他在心里直叫唤,面上却还强装优雅地摆了个姿势:“冯姑娘,你来了。”
两个侍卫也连忙起身:“小姐好。”
“坐。”冯嫽说道,又转而看向凌久的伤,问道,“不是说要静养,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个屋里,闷得慌,我正好有乐子,就把他们一块儿叫出来玩了。”凌久有些不好意思道。
他知道自己身子尚未大好,可那俩人跟看犯人似地盯着他,这谁受得了?
“什么乐子?”冯嫽落坐于空石凳上,瞧着桌上的木片,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游戏叫二打一。”凌久见冯嫽感兴趣,忙不迭地把斗地主换了个名字介绍道,“便是先随意抽出四张木片,反扣在桌上,其余牌三个人均分,谁想当东家,谁就翻那四张牌,剩下两个人便是同伙。”
“倒是个新奇玩意儿,你从哪儿学来的?”冯嫽来了兴致,将木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发现上面所画花纹也各有不同,“这花纹,也是你画的?”
“对,都是我自创的。”凌久心中暗自道了声抱歉。
冯嫽把玩了一会儿,对这木片便失了兴趣,又与凌久闲聊了几句后,便起身说道:“凌公子,我还有事,改日再向你请教这木片的玩法,先失陪了。”
“姑娘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有空。”凌久笑道。
冯嫽本欲离开,却又忍不住问道:“凌公子觉得,什么样的人可助君主巧治天下?”
凌久是个怪人,兴许能给她不一样的答案。
“呃……为人民服务?”凌久试探道,抓紧搜刮自己脑子里政治课学的内容,“将民生民主放在首位的人,积极主动了解民众需求的人。”
冯嫽又问:“若他是女子呢?”
“这与男女有什么关系?能干干不能干走人嘛。”凌久说道,想着自己说得太白话,便又琢磨了下言辞。
“人生而平等,久而生异,入仕当解天下之忧,以求天下大同,能者居之方为正道,此理不分男女。姑娘有此等慈悲之心,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冯嫽被他逗乐了,笑道:“凌公子当真是奇人!”
“嘿嘿,过奖过奖。”凌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多谢凌公子为我答疑解惑,我明日便要离开,若凌公子有意,可到镇国公府来找我。”冯嫽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他。
凌久接过玉佩,承诺道:“一定会去的。”
待冯嫽走后,两个侍卫一同挤到他面前,警告道:“我家小姐已有婚约,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天地良心,我俩这才见了几面,我就心动了?情情爱爱哪有那么随便的事。”凌久被两人围得严严实实,几乎透不过气来,无奈地说道。
“继续?”凌久理了理木片。
“继续!”两人又坐回石凳。
佛堂内静谧庄严,冯嫽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可心中杂念纷至沓来,难以平静,只好放空心思,任那日光缓缓逝去。
暮色渐浓,佛堂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光影映照在她脸上,仿若火舌舔舐。
冯嫽跪姿端正,直至深夜才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往禅房走去。
突然,前方一个身影匆匆走来,她躲避不及,与那人撞了个满怀,身子一歪,一同摔倒在地。
二人颈间玉佩相触,刹那间,玉声清脆,在黑暗的夜里发出点点白光。
下一瞬,便觉一阵眩晕,意识渐渐模糊。
待她醒来,已是第二日。
冯嫽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身处卧房之中,环顾四周,全是男子的用物,瞬间慌了神。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得房门被轻轻叩响,紧接着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三殿下,您醒了吗?”
这一番“三殿下”的称谓入耳,冯嫽心头猛地一震。
这屋是三皇子的居所,那三皇子现下在何处?自己又为何会身处此地?
莫不是三皇子接了赐婚圣旨后心有不甘,欲对自己不利?
冯嫽欲起身下床,稍一挪动身子,却顿感异样。
这具躯壳,绝不是自己。
更者言,这甚至不是女儿身。
她徐徐伸出手来,见手骨分明,指节修长,肤色白皙且细腻无茧。
寻常女儿家,或精于女红刺绣,或擅于烹煮茶饭,即便如自己这般喜好读书写字的,手上也难免会有些薄茧。
至于那些被家族着重培养的公子哥儿,哪怕是个碌碌无为的庸才,手上也该有策马驰骋留下的些许痕迹。
如此看来,这分明是个养尊处优、从未历经劳作与磨炼之人的手。
冯嫽无奈地叹口气,这手的主人,是那自幼在皇宫中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三皇子无疑。
“三殿下,我家主人前来探望,您这般不露面,怕是不妥吧?”门外之人显然换了他人 ,语气跋扈,一听便是有头有脸的贵人身边的侍从,而非府中寻常的小厮。
“初一,休得无礼。”接着是一道男声,温和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若真是与她手足情深的兄长,言语间却暗藏锋芒。
“三弟既不愿出来相见,可否容我进屋一叙?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听闻三弟此番遭遇祸事,我为长兄自是忧心万分,一早就赶到你府中候着。父皇得知此事后,亦是牵挂不已,难以安寝。待我瞧过三弟的伤势,也好回宫向父皇如实禀报,让父皇安心。”
冯嫽眸色一沉,凌云此番话看似关怀备至,实则暗藏玄机,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自己见上一面,探个究竟。
她稳了稳心神,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无异,高声应道:“承蒙父皇挂念,又劳大哥亲至,是我礼数不周,有失远迎,实乃罪过。且容我换好衣袍,即刻出来向大哥赔罪。”
“如此,那我便静候三弟。”大皇子得了准话,料想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便也不再于房前久留,径直回了中堂。
冯嫽隔着门扉,无法瞧见外面之人的神情气色,心中暗自揣度,自己这一番应对之辞,于三皇子而言,究竟是得体还是失当?
又该是怎样的说法才合乎其身份?这三皇子素日里深居宫闱,寻常的宴会围猎之类的场合一概不见其踪影,众人对他的认知多是道听途说而来,真正与他有过交集、打过交道的人能有几个?
冯嫽轻动了一下身子,顿感伤口处疼痛刺骨,深吸一口冷气,强忍着痛楚,缓缓掀开衣袖一瞧,伤势所在之处与昨日凌久所受之伤不差分毫。
原来真是她未婚夫。
她缓步坐到铜镜前,抬眸望向镜中映出的面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失神。
先前不过一打眼,如今细细看来,凌久确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肤色如玉,乌发未束,既有其母的异域风情,又承了当今圣上的龙章凤姿,当真是俊美无俦。
她环顾四下,寻到一件玄色锦袍,恰好可挡住血迹。
虽如今寄身于他人之躯,但到底难越女儿家心性,只能强忍着周身伤痛,缓缓起身,自行将那衣袍穿到身上。
每一举动皆牵扯伤口,疼得她冷汗潸潸,却紧咬牙关,半分声息也不肯透出。
整饬好衣装,冯嫽深深吸气,款步朝门外移去。才踏出房门,便有仆从趋前,欲搀扶她去往中堂。
冯嫽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挺直脊梁,一步一挪地朝着中堂而去,极力使步伐瞧着沉稳笃定,只有自己知道痛如针砭,阵阵袭来。
中堂内,凌云身着暗紫色蟒袍,腰间束玉带,头戴金冠,卓然而立,闻得脚步声,便转过身来,眼神犀利地将冯嫽上下打量,嘴角噙着一抹幽微难辨之意的浅笑:“三弟,多日不见,瞧你这精神气儿,倒是不差,可见坊间传言,未可尽信。”
冯嫽神色安然,微微拱手行礼:“劳大哥挂心,不过些许小伤,已无甚大碍。”
言罢,悄然留意着凌云的神色,意欲从其面上寻出一丝破绽或来意。
想这皇家之中,所谓兄友弟恭,不过是镜花水月,这大皇子与三皇子往昔情分如何尚不可知,但他与二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的那些手段,在她这熟谙兵法谋略之人眼中,犹如摊开的书卷般明晰。
凌云轻声一笑,缓缓近前,目光在冯嫽身上来回梭巡:“三弟此番遇袭,父皇甚为忧心。这京城之内,竟有人胆敢冒犯我皇家之人,三弟可还记得是何人行凶?”
他言辞看似关切,实则眼中暗藏审视与探究之意,更多的是警告之态。
冯嫽隐去目中情绪,佯作回忆,微微蹙眉,须臾摇了摇头道:“那日天色晦暗,我突遭偷袭,不曾看清对方容貌,只觉身手敏捷,人数是不少。”
凌云眼中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转瞬又复了那副关切神情:“三弟莫急,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我自会派人严查,定要将那些胆大妄为者缉拿归案,给三弟一个交代。”
冯嫽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呈感激之色:“如此,便有劳大哥费心了。”
二人又略叙了几句寒暄话,大皇子见从冯嫽处套不出什么要紧信息,便寻了个由头告辞而去。
冯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墨色渐深。
这大皇子今日前来,想必是为了试探她于赐婚之事可有异心,抑或……
这突袭之事,说是谋杀也不为过,兴许本就是大皇子在背后谋划,此番前来,不过是要瞧瞧凌久究竟是死是活,伤势若何。
问她可曾见着行凶之人,一则是要决断是否需将知晓此事之人灭口,二则是想能否将此事嫁祸于二皇子。
这分明是来查验成果了。
待凌云走后,冯嫽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晃,几欲跌倒,旁侧小太监见状,急忙上前搀扶:“殿下,小心!”
冯嫽撑在他身上,缓了缓神,说道:“扶我回房。”
回至房中,她将众人屏退,独自坐于桌旁,思量对策。
如今她无端成了凌久,想必凌久那边亦是如此,必须设法见上一面,通个消息。
至于这灵魂互换的原由,能否换回、何时换回眼下一概不知,只能尽快适应这新身份。
况且,两人之间还有赐婚,万一被人察觉,莫说自己性命堪忧,怕是整个镇国公府都要遭受连累。
冯嫽紧攥手心,愈发清醒,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局面,先从身边之人入手,探听凌久素日的习性与人际往来,以防露出马脚。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传来:“殿下,药煎好了,可要现在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