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奚凑到了赵九渊身边，往下面望去。果然见到一具女尸躺在坟里，看尸体腐坏程度，应该死了没多久。脸部被整个挖去了，只剩下凹陷的骨头，看上去十分可怖。

“其它女尸的脸都是完好的，唯独这具被挖去了脸，说明这具尸体与凶手必定有特殊的关联。我下去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晏奚说着，撩起衣袍就要往坑里跳。

他刚要下去，就觉得胳膊被拽住了。

赵九渊拉着他，轻声道：“有人来了。”

晏奚没办法，两人只好暂时藏了起来。

回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年轻人。只见这人匆匆环顾四周，刻意避开轿子，来到半开的坟墓面前，趴在地上朝里面望去，双眼直直地面对着坟墓里的东西，嘴唇翕动，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发音。

晏奚听不懂，但猜测是邪祟的语言。

这个人说完后，无脸女尸突然一阵抽搐，竟然“活了”，慢慢从坑里爬了起来，垂着脑袋默默跟在年轻人身后。

眼看年轻人带着女尸走出了很远，晏奚和赵九渊才从树上跳下来。

“他说了什么？”

晏奚边追边问。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赵九渊什么都懂。

“移灵术。”

晏奚愣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赵九渊说的是赶尸术。

“看起来不像啊。”

湘西赶尸术非常有名，听说湘西管赶尸人叫“赶尸匠”。不管什么天气，赶尸匠都要穿一双草鞋，穿青布长衫，腰间系黑色腰带，头上戴青布帽，一手手执铜锣，一手拿摄魂铃。腰包里藏着一包符。

赶尸这一行，对仪式非常看重，是不允许出一丝差错的。因为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这些尸体处理的不得当，就容易变成凶尸或者怨尸，那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而这个赶尸的年轻人完全不符合赶尸匠的服装要求。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是不是湘西赶尸或者什么其他门派的时候了，因为年轻人很快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家黑黢黢的客店里。

“不能再往前走了，”赵九渊说，“客店是幻象，贸然进去，会有危险。”

晏奚看了一眼赵九渊，心想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这么谨慎了。以前不是撸起袖子就开干的么。

但几次并肩作战下来，晏奚知道赵九渊这个人身手极好，精通邪祟之术，听他的话准没错。而且这次是他是随行，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又何必着急赶上去呢。

既然不急，晏奚决定勘查一下周围。

右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奔流急速，水面浑浊。坟地就在他们上来的方向，地势低洼。

晏奚抄了条小路走近了斜侧的密林中，很快听到了瀑布的声音，原来这条河的上流竟然还有一条巨大的瀑布。

“在这种地方建村子，看来这些村民一点也不懂水利。”晏奚心想，不过他很快否决了自己这个想法，确实村民基本都大字不识，但不代表他们缺乏生活的常识。谁也不能小瞧老百姓的生存智慧。

“不错。”

晏奚没想到赵九渊和自己想法一样，就问：“何以见得？”

“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原村庄位置在水南，为阴位。阳间活人没人会这么做。此其一；其二，这山谷走向，八方皆被水包围，注定是个死门。这些人如果不是集体想自杀，应该就是被人当活祭品了。”

太子殿下语速不疾不徐，声音自带着冷调。晏奚听他说完这番话，感觉周遭温度都嗖嗖下降了好几度。

晏奚一步一步亲自将原沙河村的方圆十里走了个遍，大致摸清了情况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这样的阴森老林里，没有一丝亮光。唯一的亮色来自天上的月亮，可好巧不巧，今晚乌云浓厚，连唯一的亮光也时不时被乌云遮盖住了。

但晏奚也没在怕的。

他以前在阴玄司修炼的时候，别说深山老林，连蛇窟毒虫窝都睡过。这点黑怕什么？

晏奚走的有点累了，就随便找了根树干躺了下来。

初春时节，夜晚湿气寒重，林子里不闻虫声。唯有瀑布冲刷的声响，仿佛鼓声一样在天地间回荡。

“刚才那人进的，应该就是‘死尸客店’吧。听说这种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因为两扇大门的前后，就是停尸的地方。”

赵九渊说：“没错。”

晏奚说：“如果我们擅自闯进去，会发生什么？”

赵九渊看了他一眼，声音忽然沉了些：“会打草惊蛇。”

晏奚甩了甩腿：“你果然在放长线钓大鱼。”

赵九渊没说话。

晏奚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了红绳，慢慢编着吉祥结，换了个话头道：

“我们以前的事，你有没有想起来的，跟我说一说呗。”

其实赵九渊也只是模糊的记得一些片段，比如他经常会在不同地方作画，画中的少年红衣似火，容色艳丽似妖。少年的脸每次都是模糊的，他越想看的真切，对方的脸就越发模糊。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有些气闷。

“没有。”

晏奚撇了撇嘴，继续编红绳。他手巧至极，很快就编了一个纹路繁杂的吉祥结，还用透明润白的玉珠点缀在顶部。做好这个结后，他把结随手往下一扔。

“送你了。”

赵九渊扬手，接住了红结。静静地躺在手心的吉祥结精致而漂亮，赵九渊摩挲片刻，也没问为何晏奚要送他东西。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晏奚做事，向来只凭心情。

晏奚编好吉祥结，休息得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

“我再去那边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晏奚也没拒绝，两人走了一段后，居然发现了一个山洞。

“刚刚太黑，居然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洞。进去看看？”

赵九渊不置可否。

在晏奚看来，这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于是他率先朝洞里走去。

山洞入口窄小，每次仅可容纳一名成年男子通过。晏奚和赵九渊不得不前后通过。晏奚还有心情玩笑：“这种洞口最麻烦了，要是现在突然有人从前面突袭我，我就只能回头……”

说着，晏奚幽幽回了头。

赵九渊：“？”

晏奚指了指前面道：“没路了。”

他们前面赫然是一道结实的墙壁，晏奚用手指敲了敲墙，墙壁发出厚重的笃笃声，“实心的。”

赵九渊却淡淡的说：“你没走错。”

晏奚挑眉：“怎么说？”

赵九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走到墙壁前，伸出两个手指，在右边最下面的尸体上用力一按，他们眼前的墙壁就像裂开一样，中间豁然出现了一道一人宽的裂缝。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机关的？”

赵九渊似乎不予多言，含混道：“运气。”

晏奚见状，也不再多问。

他们沿着路走到了尽头，然后晏奚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一副装着‘姆伊’的棺材，从骨头生长情况来看，棺材里这只‘姆伊’应该不超过六岁。

姆伊说白了就是干尸，不过是还带着气的干尸。

说她是死的，仔细一听，她还在呼吸。说她是活的，但她除了呼吸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活人的特征了。

正由于还能出气这一点，姆伊通常被归为活物。

是活物，他就没法当邪灵那样除掉。

晏奚正头疼拿这只姆伊怎么办，角落里忽然传来轻响，他还没准备动作，就看到赵九渊挡在了他前面，只听“钉钉”两声，两把菜刀掉在了地上。而手握菜刀想偷袭的人也摔了出去，身体砸在墙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晏奚震惊的看了赵九渊一眼，对他下意识保护自己的行为十分吃惊。但现在没工夫纠这个，他走到坐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人面前，一把摘下了对方头上脏兮兮的破兜帽。

破兜帽下，是一个瘦骨如柴，面黄肌瘦的少女。少女蜷缩在宽大的麻布袍里，眼神充满怨恨：“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咦？声音是男的，怎么是个女人？你是人妖？”

晏奚：“……”

他忘了他还穿着女装呢。

晏奚蹲下身，笑眯眯道：“你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人妖？”

几米开外的墙上烛光将晏奚的脸微微照亮，少年修眉凤目，烟波流转，唇红齿白，俊美英气的很。

少女微红了脸，嗫嚅道：“没、没见过这么美的。”

晏奚：“你现在见到了。”

赵九渊：“……”

少女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接着光见到了站在晏奚身后不说话的赵九渊，脸更红了，嘟囔道：“还有个更俊的。”

但晏奚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少女再如何天真，她独自住在山洞里，身边还有个未成年的姆伊，其危险性不可不防。

“你刚才说，事情是你一个人干的？你是说镇里的事？”

听到“镇里”两字，少女脸色“唰”地变白了，原本放松下来的神情再次变得紧张戒备：“你怎么会知道焦山哥他们的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完立刻拿双手捂住了嘴。

但来不及了。

这个少女，和刚才那些送葬队伍和赶尸人是一伙的。

“看来，只能带你去官府了。”

“休想！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我去官府？”少女不甘心的大叫。

“没犯法？”晏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晏奚长得艳丽，这一瞥直接让少女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这种感觉比她之前见到那些怪物时还要强烈。

她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几步：“我本来想帮你们的，只要你们乖乖离开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事了，既然你们想自己找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晏奚叹气道：“我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你们团灭，接下来你有两个选项，一，被我打晕连这位姆伊一起带走，让你的焦山哥哥担心着急，然后不得已向你们拜的那位大罗神仙求助，而那个神仙帮你们肯定有代价，你的焦山哥哥可能要献祭他的一部分，比如一只手，一条腿，一只眼睛……”

少女越听越惊恐，刚才赵九渊随便一甩就能把她甩的七晕八素，她确实不怀疑这两人能轻松打晕自己。但她的注意力很快放在了晏奚的后半句上，她焦急地打断了晏奚的话：“第二个选项呢？”

“长话短说，在你焦山哥哥回来之前，给我讲个故事。”

少女：“……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听故事！现在是听故事的时候吗！”

晏奚往墙上一靠：“没故事听我们就不走，是吧，渊哥哥？”说着，斜眼向赵九渊抛去一个媚眼。

赵九渊：“……”

少女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来回扫视着他们，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你要听什么故事？”

“当然是沙河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