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庵很小,也很简陋,除了墙壁和墙角一张床外和床边几个塑料盆外,就没什么东西了,可谓真正的“家徒四壁”。
晏奚站了会,听范景行的脚步声走远了,才道:“出来吧。”
依旧是那滩黑水,但它现在和另一女人结合在一起,变成了非人之物。女人的脸和半边身体变成了蜥蜴,皮肤是绿色的,硕大的腹部和双腿拖在地上。另外半张脸还是阿笙姑娘的脸,但眼睛是闭着的。
怪物甩动着庞大的四肢,步子灵活而快速。粗壮的尾巴左右摆动,尾巴上长满尖锐坚硬的刺,那些刺足有人的手掌那么长,足以贯穿人的腹部。
晏奚看着奔向他的怪物,心知面前的已经不是阿笙姑娘了,阿笙姑娘已经彻底被邪灵取代。
既然如此,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腰间的两仪剑不用他的口令,心随意动,与怪物缠斗起来。很快,怪物不敌,被两仪剑压制于地,动弹不得。
邪灵受剑气所伤,怪物逐渐露出原本的模样来。
阿笙姑娘的皮肤变得像纸张一样,慢慢破碎。
晏奚轻叹了口气。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信他吗?”
他并未明确指明‘他’是谁,阿笙的眼皮却重重一颤,缓缓睁开一只眼来。
女子痛苦低喃声响起:“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傻的女人了,姐姐……”
晏奚俯身道:“阿笙姑娘,你错了。他们作恶,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人。”
“话说的好听,刚才如果不是你拦着我,孙姚坤那个恶贼早死了!”
一阵风将窗户吹开,外面乌云涌动,雨丝落成线。
阿笙的视线慢慢在房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滴水的窗沿上。
她想起姐姐刚死的那晚,也是这样的雨,她一个人枯坐在姐姐的床前,任由窗外的雨水打湿她的脸颊。
之后,大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那个人有很温柔的声音,他问她想不想为姐姐报仇。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给了她‘水鬼’,教了她几句简单的阴咒,然后便离开了青城。
自那以后,她在也没见过那人。
她的目光扫过对面的铜镜,里面倒映出她的样子,半人不鬼的怪物,丑陋极了。
她移开了目光,内心意外的很平静。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杀了孙姚坤,变成怪物,成为那人口中‘阴虚神’的祭品。
她早该知道。
“阿笙,害死令姐的,并非孙姚坤,而是此刻附在你身上的‘钉子’。”
阿笙一怔:“什么?!”
趁阿笙出神的功夫,晏奚迅速点了她身上几个大穴,催动“招魂咒”,由于阿笙动弹不得,体内的“钉子”再也无处可逃,被晏奚一把抽了出来,用捆灵锁捆着,扔到了地上。
招魂咒下,邪灵无所遁形。
“钉子”也露出原型,是一个身量高瘦,颧骨高突,眼袋浓重的精瘦男人。
阿笙见到此人,怔愣了很久,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泣嗓喊了一声:“是你……竟然是你……亏我姐姐那么爱你,苏炀,你简直畜生不如!”
阿笙如此激愤,晏奚想到那日听到的,俏尼姑是被浸猪笼而死。当今妇女会被浸猪笼处死的,就只有通奸一罪了。
这么看来,那孙姚坤强占阿笙她姐姐一事,竟然有苏炀的参与。
这个苏炀,果真是牲畜不如的东西。
“苏炀,你不惜将自己的夫人送给孙姚坤侮辱,为的是什么?你可知你的儿子因为失去父母,变成了流浪乞儿,整日以偷盗为生,过着狗都不如的生活?”
苏炀身体轻轻一抖,慢慢抬起了头。灰白色的瞳孔尽是茫然,他已经快忘了自己是谁了,但听到“夫人”“儿子”几个字,他的眼前还是浮现了一副十分朦胧的画面。
画面中,眉眼温柔的女子坐在扶手椅中,手里拿着一本诗集,轻轻念完一首诗后,冲他莞尔笑道:“夫君,你可知我为何独爱此诗?”
他听到自己笑着问:“为何?”
女子柔柔一笑:“因为夫君是青城人,因此,我也独爱青城。”
苏炀慢慢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我……一时鬼迷心窍,我落榜了,遇到了一个人,那人说,阴虚神会保佑我,只要我潜心敬拜他,成为他的信徒,我就能……就能考上了。”
金榜题名时,一朝天下知。
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他已经落榜太多次了,一次还好,两次,三次……尽管阿南说会一直支持他,让他不要着急,但他还是无法面对街坊邻居,父老乡亲的目光。
名利熏心,他也难逃出名利诱惑的腐蚀。
孙姚坤是一个例外,那人要求他去吸引更多的信徒,孙姚坤听了说他也有兴趣,他就把孙姚坤邀请到了家。
谁知道,他这一举动,是他一生噩梦的开端。
孙姚坤看上了他的妻子,阿南。
从那以后,孙姚坤就频繁到访他家,以商讨入教事宜为名,几次对阿南动手动脚,他都忍了。
孙姚坤是青城首富之子,那人也说了,势必要将孙姚坤拉入教中。
就这样,没过多久,悲剧就发生了。
“我也恨不得杀了那姓孙的!可是、我不能啊!如果杀了孙姚坤,那人就不会帮我。他不帮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啊!”
“呸——”阿笙一口唾沫吐在苏炀身上,“猪狗不如的畜生!”
晏奚差点想撬开这人的脑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阴虚神一听就是很邪门的东西,崇拜邪神自古以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长相。那面具……很恐怖。”
“既然如此,那阴虚神长什么样?他让你敬拜那邪神,总会有雕塑或者画像一类的东西。”
苏炀的声音发抖,似乎对这位‘阴虚神’很是惧怕,“我……不能说,不……”
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
苏炀说到一半,一把尖刺从后面刺穿他的喉咙,那尖刺上涂满了油脂,阿笙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桌上的火折子。
风声陡然变得凄厉,整座青城山的树叶都在晃动,发出可怕的沙沙声。
晏奚怕她把自己也烧了,轻声道:“阿笙姑娘,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先放下火折子。”
阿笙却笑了,晶莹的眼泪从一只独眼里流出。
忽然,她眼睛瞪大了,死死看着窗外。
只见窗外,范景行抱着孩子,不让他靠近屋子。那孩子却像是感应到什么,往屋内看来。
阿笙的眼泪流的愈发汹涌。
“公子,那是我姐姐的孩子,刚出生,娘亲就没了。我给他起了名字,叫平安。只希望他这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公子如果可怜我们姐妹,就麻烦再照看那孩子一阵,那孩子很懂事,也很聪明,跟着我,让他受苦了……”
说完这句话,阿笙点燃了自己。
消灭邪灵的办法,也是那人教会她的。
这把火,会让苏炀和她,都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苏炀还在“嗬嗬嗬”挣扎着,他还不想死,他还有事情没做,他还要金榜题名,他怎么能现在就死了呢?
“没……用……的,钉子……千千万……你……杀不光……的……”
这人利欲熏心,竟出卖妻儿家人来换取莫须有的功名,实在是懦弱至极,可恨可耻。
晏奚对这人也是厌恶至极,一眼也不愿再瞧他。
他走到阿笙姑娘身边,道:“阿笙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平安。”
被火焰吞噬的阿笙,尽管痛苦,那丑陋怪物的皮却慢慢剥落,露出原本模样,依稀可见少女的清秀和美丽。
阿笙嘴唇动了动。
那是一句无声的“谢谢”。
晏奚一直看着她,直到火焰彻底将少女吞噬,烧尽一切,在少女魂骨俱消之前,尽力留下来了阿笙一缕残魂,装入锁魂袋中。
而苏炀则被烈火焚烧殆尽,魂飞魄散。
*
此时,青城山万里之外的深山古墓中,墙上钉着一面巨大的棋盘墙。棋盘上以头骨为棋子,满满的黑色棋子遍布棋盘。
其中一枚棋子上突然燃烧起来,很快变成了一堆黑灰。
棋盘前的蒲团上,一前一后跪坐着两个人。
“京梁、青城,连续两枚钉子被拔,事情不简单呐。”
跪在后面的老者慢慢抬起了头,只见他皮肤惨白,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眉目耷拉,说话的时候露出了半截舌头,舌头上面居然还有一张嘴巴。声音就是从这舌头上的嘴巴发出的,而除了这截舌头,老者的嘴巴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牙齿,也没有牙床,看上去像个恶鬼,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
“北方是我教最重要的据点,不能有任何闪失。容瑄,这次恐怕需要你和老朽一起走一趟了。”
跪在前面的男子,被唤作容瑄的男子,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有一头光头老者羡慕不已的浓密乌黑长发,梳着道士的发髻,穿的却是一尘不染的雪白僧袍,可谓将不伦不类演绎到了极致。男子的肤色和他身上的僧袍一样雪白,眉眼悲悯,长得活像个玉面菩萨。
容瑄脊背挺直,双手合十,没有搭理他。
“容瑄?”
“你在听吗?容瑄?”
喊了几遍也没听到应答,光头老者恼了,跳到了男子面前,怒道:“老朽和你说话呢,你是聋了还是……”
老者声音一顿,紧接着怒吼声简直要震塌古墓
“容瑄你小子————又睡着了!!!!!跟你说了多少遍祷告的时候要虔诚!虔诚!不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