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这一次没能活着回来，你就能满意了吗？”
“唔~”杨晓彤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才道：“原本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听说那些人的手段很多，落到那种地方基本上是九死一生，那时候觉得就让她从这个世界消失就挺好的。但是刚刚看到她在那边啃自己的指甲和头发的狼狈样子，我觉得好像也不错。她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我觉得也值了！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配合着这恶魔一般的言语，不禁让人感到脊背发凉。
宿舟轻哼了一声，双手支在审讯桌上，十指交握，随意道：“但看现在这状态也不一定，她起码活着回来了，精神创伤早晚有治好的一天，她的后半辈子还是能作为正常人来过的。”
对面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于健已经交代了你的罪行，一旦你入狱，和周媛相比，你可能还是比较惨的那一个。”
“……”
张涵看了一眼自家队长，担心这种激将法对这个叛逆少女是否会起到反作用。
果然，对面的少女又从唇齿间泄露出嘲讽的气息，“呵，如果他都交代清楚了，那你们就直接给我定罪好了，何必多此一举非得要我说什么呢？”
宿舟表情没有松动，只有眼神里似乎染上了一丝悲悯，“因为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过，你毕竟是个孩子，害怕冤枉了你，所以……还是想听你亲口说说。”
“……”
“你计划了这么多事情，我相信你一定不是一时兴起，我想听听你的理由。周媛应该也有自己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们需要听到更多的信息，才能更好的评判这件事情！
“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杨晓彤看着这个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宿警官”，他剑眉星目，瞳孔漆黑得仿佛能看透一个人的灵魂。
高挺的鼻梁在灯光的照射下投下阴影，强化了那一股正气凌然的气质，让人莫名觉得很可靠。
少女垂下眼帘，半晌才终于喃喃开口道：“我要喝水！”
张涵心下叫好，知道这已经是愿意开口的示意。
杨晓彤交代的部分内容和于健形成了相互印证，二人都是周媛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杨晓彤家境并不差，但初中三年为了躲避周媛特意没有选择在英华读书。
那段时间她因为之前的事情造成的心理阴影而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同学们对他敬而远之，她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怕见光的怪物，世界在她的眼睛里就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似乎无时无刻不想吞噬她。
在她初三中考的前夕，母女二人在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母亲的小腿骨折，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三个多月。
这本不算什么致命伤，恢复后母亲的行动也没有受到其他影响，但杨晓彤却因此受了刺激，她觉得这本不该是自己承受的痛苦，她长久地面对着这些委屈与不公，可错误的从来就不是她啊。
于是她决定报复周媛。
于健的妹妹林悦因为周媛的霸凌而引发哮喘，迫不得已转学之后过得也并不开心。
起初听到她坠楼的消息时，于健也以为原因就是大家说的学习压力过大，直到他听到妹妹的同学说她那日是因为见到了一个神似周媛的女生才开始心神不宁。
于健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受了妹妹家的很多照顾，她的父母对待于健可以说比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
他的第一部手机是姑姑买的，他初上寄宿制中学时那几件像样的衣服也都是姑父帮他准备的。
可这样善良的一对夫妻，唯一的女儿却……
于健与杨晓彤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一拍即合，又或者说是杨晓彤有意引导，终于开始了复仇计划。
于健的专业是计算机，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在杨晓彤的引导下，二人很快便发现了周媛父女流连暗网的这个隐秘。
周媛几乎每天放学回家后都要上网浏览一会儿，时常出入各大聊天室，与不同的人变换身份进行聊天。
于健就是这时候将自己伪装一番，进入了她的视线。
两人投其所好的向她展示了许多新奇有趣的内容，同时又将周媛的信息转手给了另一个地下组织，只待周媛上钩，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推给那个未曾谋面的魔爪。
只是周媛虽好奇向往，却也有警惕心害怕被骗，于是她想出了另一个替身计划——同时用另一个聊天室找到了王妙妙。
就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用着同样的手段，层层嵌套。
周媛了解到王妙妙的家境，对症下药地吸引她，知道她对于家庭的不满，便以打工为诱惑吸引她出来见面，目的就是让她来当自己的替身，然后自己在暗中观察。
如果对方真的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那么自己再出现解释清楚，依然可以得到想要的，如果对方真的心存歹意，那么自己躲在幕后就没有危险。
9月21日晚，于健和杨晓彤与周媛约定见面，同日周媛约定王妙妙在同一地点见面，并且要求她带上粉红色的假发片，作为识人的标志。于健和杨晓彤同样告诉背后的那人，目标为带着粉色假发片的少女。
9月22日早晨，王妙妙按照约定前往沿海公路的见面地点，周媛也从学校逃课出发，只不过她没有直接去沿海公路，而是先前往了王妙妙的家——大才村。
杨晓彤确认了其离校，于健也悄悄在路上跟踪。
据周媛后续交代，她在路边同样遭遇了赵俊发的骚扰，在与其对峙的时候一不小心对方便倒在水坑里没了动静。
当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周媛惊吓着想要报警，但又害怕坐牢，慌乱之际高明宇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没人知道高明宇为什么要跟踪周媛，也或许他只是想去看看王妙妙为什么没来上学，碰巧与周媛走了一路。
总之他出现的时候，周媛的恐惧又被推上了一个台阶。
但她看着对方身上的校服，很快镇定下来，诱哄着对方与自己一同布置了现场，那根粉色的头发就是那时候从周媛的身上粘到了赵俊发的身上。
两人离开现场后仍旧心有余悸，高明宇也显露出害怕。
为稳定住他，周媛与其约定在次日下午在沿海公路附近再次见面，所以高明宇才在23日中午又一次离开了学校。
方淮从周媛所在的房间走出来，将结果向宿舟汇报，“赵俊发脸上的伤是在22日晚些时候周媛再次返回现场造成的，据她所说，是害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毁了容。”
“应该同时还有被高明宇抓住自己把柄的愤怒，含着泄愤的含义。”宿舟道，“她和高明宇再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
“周媛说自己没有见到他，在第二天约定时间还没到的时候，她就被人打晕带走了。”
徐恺在一旁补充道：“于健跟踪周媛到大才村，亲眼见到了赵俊发的尸体，也是因此内心产生了动摇，想要报警，但是被杨晓彤拦了下来，两人产生了分歧。于健和杨晓彤此时才知道王妙妙存在，于健觉得因此将一个无辜的少女牵扯进来对她并不公平，主张报警自首，但杨晓彤极力反对并不同意，并且为了保护聊天室的秘密，在警方去找王妙妙的时候偷偷打电话给王妙妙的父母，目的就是想让王妙妙情绪失控产生意外，从而死无对证。”
如果当时不是宿舟爬到树上抓住了她，如果不是徊洋联系消防队准备好救护用品，王妙妙很可能就彻底沉睡在那个海边的凌晨了。
“这孩子年纪轻轻，心未免也太狠了。”袁成感慨了一句。
张涵也有些唏嘘：“杨晓彤觉得周媛经历了这一遭，精神不太正常了，所以才愿意这么配合说出真相，可是周媛现在的焦虑多少应该有演的成分吧？”
宿舟摇摇头，道：“她确实没那么清醒，不然在两人对待赵俊发的部分，她其实甚至可以说拿主意的人是高明宇，在这里已经没有人能印证两个人当时的对话了。”
方淮：“的确，教唆与被教唆，量刑上还是会有差别的。哎，可是这个案子，杨晓彤和于健明明可以早点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何必走上犯罪的道路。就这样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搭上，真的值得吗？”
张涵想起杨晓彤离开审讯室时，站在门口对她说的话，她说：“对了警官，你刚刚不是问我谁死了吗？我告诉你，是我死了，我早就已经死了。我在死掉的那一刻，也没等来真相大白呀。”
徐恺接着道：“按照现在所掌握的证据来看，杀害高明宇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最后带走周媛的人，据于健说来他也并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周媛在那天被人打晕后关了起来，随后便被带到了游轮上，后来的事就是队长在游轮上经历的那一套了。据周媛说她在被带到会场之前突然来了一群人给她换了衣服剪了头发，但全程她都被蒙着眼睛，至今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群人的身份和目的，只能等游轮案的审讯结果了。”
“笃笃笃——”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贺州刑侦支队长支阳推开门，看到宿舟笑着道：“宿支队，借一步说话？”
离开会议室门前，支阳将一沓审讯材料交到宿舟手上，说：“宿支队，这个是本次游轮案件涉及的人员名单和资料，其中大部分人员已经联系归案配合调查，小部分人员失踪，已经向各地发出协查通知。具体处理方案还待省厅给出下一步指示，我来和你同步一下。”
宿舟接过来，“谢谢阳姐。”
支阳：“这次游轮案的行动算是比较成功，结案虽然还是在贺州，但是宁海作为我们的主要配合部门，省厅已经有了指示，要让你们徐队一同前往省厅述职，这个你知道了吗？”
宿舟目光停在手中的资料上，随意地点点头，“听说了，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没听到支阳的回答，宿舟抬头看去，却觉得支阳笑得有些别有深意。
“怎么了？”
支阳眉尖一挑，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你哥在某些时候出奇的相似。”
“嗯？为什么这么说？”宿舟不解。
支阳却笑着摇了摇头，“我一会儿就要回贺州了，临走前来和你打个招呼。”
“这么快吗，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你这几天也累坏了，好好休息休息吧。对了，和你们一起上船的那个年轻人这几天都没见到，他没什么事吧？”
宿舟抿了一下嘴唇，他这几天给徊洋打的电话发的信息，对方一条都没有回应过，昨日上门去也没有见到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受了点伤，被家人接走了，这段时间应该还在休养。”
“哦，他并不算警队的人，这人……可靠吗？”
宿舟几乎出于本能的回答道：“当然！”
支阳笑笑，临行前留下这样一句话，“人心难测，各怀鬼胎，就算是身边的人也不要百分百的信任。”
医院里。
病房门被敲响了，厉央的那句“进来”还没出口，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两人转身看去，一个中年男子从容地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已经有50岁左右，穿着一套棕色的西装，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用发胶规规矩矩地梳到脑后，整洁又优雅。
右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保温袋，看上去像是厉央给徊洋准备的早餐。
“锦叔？”厉央的语气里有一丝难掩的惊讶，“您怎么来了？”
被唤作“锦叔”的男人带着标准的微笑将保温袋放到床头柜上，“我在楼下看到你的车，正好看见司机要上来送东西就顺便拿上来了。”
怎么顺便就来了医院？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