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带有贬低意味的臭美,她也照单全收。
“哥,我在美术馆看到一位提香的画家,感觉作画被完全碾压……”
“阿岚,你要退出组合?”他自尊摇摇欲坠,从一开始,堂妹就比他纯粹,她拥有对绘画的热爱以及天赋,林逸自己功力残缺的那部分。
“哥,这笔钱我想去美术学院读书。”她拽着手中十分之一都不到的酬劳。
林岚想要忠于自己的选择决定,十八岁未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的野路子,她绘画里缺陷,未触碰到真正核心的东西,必须通过学校弥补。
“阿岚,不过是助手罢了。
写作组合只是玩票,我要参加明年的司法考试,等你从美术大学毕业成为一个待业的大学生,我早已通过司法考试成为律师甚至法官。”
林逸笑着拍拍林岚额头,他塞给她一个电话号码:
“找不到工作记得给哥哥打电话,我会给你安插一个位置。”
“……”林岚生活的绝大部分内容就是用尽全力勉强活着。
依靠插画稿费勉强上大学的她,望着夏日窗外,蝉鸣,树影,白云,夏天,音乐教室钢琴声,骑车上学时的凉风,傍晚放学后的夕阳,图书馆书架间微微的凉意,篮球场里永无休止的喧嚣……
时光日复一日奔涌不止青春,似乎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哥哥觉得妹妹这辈子只配追赶他的脚步,被瞧不起。”
从小缺乏关心的堂妹异常敏感,她试图逃离堂哥的控制,她不想一直被施舍。
她被哥哥看贬了,不甘心!
林岚目光移到地面,阳光自身后照过来,她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只因影子被另一个人影所覆盖。
“夜景光你说,林逸凭什么瞧不起我?!”
“……”
声音沉默片刻,遂坦然道。
“想哥哥对妹妹刮目相看?不想要被控制,下个月别问他要生活费。”他随手把生活费信封敲在林岚额头。
“夜景光,知道你一直自愿当我哥的跑腿,有事情要我代劳,服装系系花的电话……”
林岚一直低着头忽然抬起来,她微微一怔,他不经意的挑了挑眉,出乎意料此人不是夜景光。
天空高远,风和日立。
空气里带着季节特有的花香,湛蓝高空的一排大雁,感觉出青春独有的气息。
林岚眼睛清透而直接地看着他,她的眼神似一小束洁白的月光,逆光里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便几乎遮住了他,看不清楚男人样貌,他收走系花的电话,自我介绍是夜景光的朋友。
他只是淡淡的一眼,看不到任何欲望与起伏,一份疏离感便自动过滤掉绝大多数好事者。
“若无法改变现状,人只能被迫接受现实,过不想过的生活。”
男人拿起瓶盖叹气,好像他从小到大喝饮料就从未中过奖,他用略带自嘲的口吻自言自语。
“看来,靠自己这辈子注定只能'谢谢惠顾'了。”
“中奖绝缘体”倔强地高扬着额头,她聪慧的听出玄外之意:
人生这条道路上,人努力付出不该只有'谢谢惠顾'……
林岚低头看着瓶盖里的'谢谢惠顾',灵机一动;
她用事先做好的“再来一瓶”瓶盖换掉了'谢谢惠顾'。
“人生不只谢谢惠顾。
看,你中奖了!”
她天生富有的母性,溢着拯救的光,他内心沉重又充满了期盼,拍拍身上的尘土。
他瞧一眼她身后背着的画架,拿起瓶盖,走过去对她说。
“读者看文字故事会连同插画一起欣赏。
故事魅力之处不只在于作家的文字技巧,更重要插画家是否有与文字共情,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产生共情的插画很难得。
虽然林逸封笔,你放弃插画太可惜,不如,换一个拍档?”
她指着鼻尖,仿佛受到鼓励。
她能以‘插画师’的身份兼职,不再问哥哥要生活费,保有自尊养活自己。
林岚欣然应许,她笑眯眯自我介绍。
“阿岚。”
末了,她伸手指着“中奖绝缘体”问道:
“新拍档,怎么称呼?”
“中奖绝缘体”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神秘吐出一个段话。
“听过,莎士比亚是化名,他的真实作者是牛津第七世领主爱德华·威尔伯爵的说法?
曾传言英国贵族对戏剧极感兴趣,为了避开社会的评议,担心惹上“文字狱”,才假借莎士比亚这个笔名发表作品。
阿岚,你负责插画,不要好奇拍档的身份,就当作另一场莎士比亚。”
她表情先是惊讶,后是释然,最后扑哧一声,咯咯的笑了出来。
“确实,我们都是藏于书后的创作者。
人的魅力在于精神,试图突破自我的躯壳,把自己放在一个宏观的结构里,那是我们对宇宙、生命、以及自己人生全部的理解。
莎士比亚是戏曲家的化名,“中奖绝缘体”,你的化名?”
他每个字都绽放在风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异常清晰。
“幕临渊。”
数月后,合作书籍出版。
幕临渊一言不发把稿费一半酬劳交给林岚,林岚拿起桌上新书,反复抚摸插画师署名‘阿岚’。
幕临渊拿着手中的香槟,透过玻璃窗,看城市沉浸在模糊暮色里,远处的高架桥车水马龙,一片喧嚣。
他唇畔缓缓的浮起一丝微小的弧度,透露出内心的心情。
“写作是一件孤立的事情。
密闭宛如容器的空间里,塑造人物、编制剧情、梳理脉络。
我喜欢写作,它带来自由,捏造出‘幕临渊’落魄作家的身份,一种被沉痛的力量压抑住的自由被释放,从财团、经济、股票,数字的世界里脱离出来。
寻求一种深入自己内心的可能,生活本身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之前,我只有写作带着质疑和现实对抗。”
林岚眼睛忽然有一种灼热的刺痛,与堂哥林逸的助手身份完全不同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
生平第一次。
幕临渊把她的名字悬挂在一本书籍插画师的位置上,她能力,作为协同创作的插画师,作家给付全额报酬,她作为拍档获得对等的荣誉。
屏住呼吸,观光电梯上升速度很快,有极其轻微的倏倏的风声;
城市灯火闪耀落在她脚下,遥远天边的星光像海市蜃楼,不可触及又让人心生向往。
她心存感激,勾起一丝优雅的笑容:
“幕临渊,每个人都渴望拥有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也许你的真实身份荣耀皆来自父辈与家族,并不属于你自己,你才会取笔名。
即使是假名,人品也是真的。
对插画师阿岚,幕临渊作家是真实存在受人尊敬的人
我们是永远最好的拍档。”
……
故事看过半。
幕辰砂拿起档案里的合影,林岚姿态徭役,盘起秀发上银饰发出清越的声响,站在母亲林岚身边的除了父亲幕临渊,知己好友夜景光之外。
还有另一个人……
照片上,那个人脸被黑笔涂掉。
此刻,随着黑暗深处按钮的下沉,整个世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撼动。
爆炸!
幕辰砂身边产生巨大的爆炸!
四周弥漫着浓重的烟尘,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味,地面满是碎裂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属残骸,仿佛一场风暴席卷而过,远处的火光映照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微弱而摇曳。
幕辰砂缓缓睁开眼睛,耳边嗡嗡作响,仿佛世界被隔绝在一片寂静之中,破碎的墙壁上,斑驳的影子在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努力撑起身体,摸到身边他的躯体。
幕辰砂心跳如擂鼓般急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
爆炸的刹那。
尹皓鸠毫不犹豫地扑向幕辰砂,他的动作迅速而果断,用身体挡住了冲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热浪瞬间袭来,被无数碎片撕扯,爆炸声巨响震耳欲聋。
当尘埃落定,尹皓鸠身上满是烧伤和伤痕,他呼吸微弱,幕辰砂在他怀里,她几乎毫发无损。
“我哥晕了。”
清和鸩感到一阵剧痛,尽管意识逐渐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简单陈述。
“你哥?”
幕辰砂清澈瞳孔微微颤抖,她瞧着身上满是烧伤和伤痕‘尹皓鸠’自称‘我哥晕了’?!
“那,你又是谁?”
清和鸩拿出一本日记,幕辰砂她蜷缩着靠墙,爆炸的伤痛远比不上内心惊涛骇浪,她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字迹潦草,思想思想深刻:
“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之所以会感到孤独。
因为,没有人看过真实的自己。
我的质疑与对抗皆源自他,他是我最恨的世界里最爱的人。
我的哥哥是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人,经历越多,内心越腐朽,人必须接受生命里注定残缺和难以如愿的部分,哥哥接受不了。
他试图与内在腐败部分割离,被切割掉那部分包裹起来。
为了对抗怪物,只能把自己变成怪物。
他创造出我,尹皓鸠在这个世界上另一个自我。
清和鸩。”
刹那间,幕辰砂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父母过去的故事,男友多重人格的秘密。
她感受到一种无可挽回的决绝,仿佛命运的齿轮已然启动,再也无法逆转。